“天选秘境名额有限，过往的要求太低，朕重新改改规矩，有何不妥吗？”
乾宣帝似笑非笑，面上表情并无太多变化。
说话时，他周身龙气涌动，淡淡的龙气辉光凭空浮现，越发亮堂，好似变成了一套半虚半实的帝王铠甲。
整座皇宫大殿，足有一十八根顶梁柱，柱子上雕刻的龙凤乃至于百兽，在这一瞬间仿佛活了过来。
龙吟，凤鸣，兽吼整齐响动，从低迷到高亢。
李至的剑意针锋相对，那把始终悬在背后的门板重剑轻微颤动，剑意编织的大网瞬间铺满十方。
“好个李至，居然敢对陛下不敬？”
“贼子包藏祸心，金銮殿上也敢放肆。”
“嘿，剑宗高人可真是好大的威风。”
满朝文武色变，心底暗藏议论，一道道无形气机锁定李至。
国公商天阙，判官崔馗，羽林军神将赵怀真，金吾卫四大统领等。
诸多强者修为皆在上三品，同时以气机锁定一人，仿佛随时都会出手攻伐，换做寻常人，也许连说话的勇气都会就此消失。
偌大的殿宇之中，琴瑟和弦瞬间失音，空气不再往来流动，声音的传播全数凝滞。
一息，二息，三息……
李至眸光扫过全场，旋即转向最上首的那位帝王。
“陛下想改要求自然并无不可，但此事发生前，我等一概不知，未免让人寒心。”
“再者说来，九头狮子说是灵兽，几十年前却也是纵横北境的大妖，只是被驯化了而已。”
“让这样一名妖族测试我们各方视作珍宝的天骄，实在不妥。”
“它是上三品，参与天选秘境的天骄境界最高不超过七品，两相比较下，实力差距过分悬殊，万一因此出了差池，或许会造成我人族天骄断代，长此以往，还有谁来值守天关？”
话不在多，直指要害便是足矣。
值守天关四个字便是天下六脉，千年世家，文武百官，王侯公卿，甚至江湖绿林共同的死穴。
此事万万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池！！！
道门，酆都，书院，武狱，灵山来的高人各自落座席间，面色变化极其细微，但却难掩眉宇间的认真严肃。
商天阙，赵怀真，崔馗等大乾朝堂上的要职重臣正襟危坐，或放下手中酒杯，或停止筷子夹菜。
空气变得异常沉凝，众人的态度转变太过明显，而且根本没有半点掩藏。
沉吟一瞬，乾宣帝张开双臂，朗声笑道：“凡是江河日月所至，皆是大乾的疆土，在大乾疆土之上生活的黎明百姓，不论禀赋高低，不论贫富贵贱，皆是大乾的子民。”
小小的停顿后，他身躯前倾，目光灼灼，说道：
“朕乃是大乾的皇帝，难道还会侵害大乾的子民不成？！”
不等李至说话，乾宣帝悠然起身，俯瞰着大殿内的诸多强者，给出答案：
“朕既然拥有天下，便是天下之主！”
“朕的意志就是天意，朕所立下的规矩，所修改的律法就是金科玉律。”
“朕就是穷苦百姓要的公平公道，朕就是达官显贵求的扶摇青云，朕又岂会迫害大乾的子民？朕又怎会舍得对大乾的少年天骄不利？”
话语落地，龙气喷涌而出，直接冲上云霄。
金黄色的龙气凝聚化形，九头身长百丈的五爪金龙扶摇直上，搅动天穹之上的悠悠白云。
大风骤起如龙吟，雷鸣忽闪似开天。
轰隆隆隆隆！！！
金黄色的雷霆汇聚天穹，乾宣帝身躯漂浮，竟然隐隐形成接引雷霆之势。
“九耀金雷劫……”
国公商天阙连续侍奉过三朝大乾帝皇，乃是不折不扣的元老重臣。
他已然认出了这一幕代表着什么，瞳孔之中像是有着地震蔓延。
千古以来还不曾有过任何一位帝王踏足一品境界，即便是大乾开国始祖，那位以武道天资惊艳万年时光长河的绝代帝王，依旧老死在二品巅峰之境。
任何一名皇帝，皆不可得长生，只因龙气束缚了人身，要想破除此等大限，唯有以身入劫，度过传说中的九耀金雷劫。
大乾开国数百年间，不乏武道天资出众的皇子，但凡坐上皇位，皆是止步于三品。
除了开国的那位登临二品，后来者再无例外。
然而，此时此刻的异象，分明就是乾宣帝向天下人表明了他的修为境界。
二品！！！
而且是足以引动九耀金雷劫的二品巅峰！
商国公单膝跪地，高声喝喊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王侯公卿与文武百官相继高呼“万岁”。
一名二品巅峰的大乾皇帝，只要他身处大乾境内十九州，即可获得龙气加持，战力与一品的绝代强者并无区别。
甚至，只要天下间传颂他的英明神武，得到广大民心的加持，他持久战斗的能力还要比一品强者更加绵长，虽然未必能够战胜一品强者，但一品想要杀他基本上是不太可能了。
简而言之，夫子不以真身回返凡尘，当今大乾之主乾宣帝已是立于不败之地，只有极少数人能对他造成威胁。
李至瞳孔微微收缩，浓眉昂扬，鬓角发丝无风自舞。
一个登上帝王之位仅仅十年的皇帝，居然不声不响达到了二品巅峰，这全然不合乎常理。
李至和赵暮早就相识，知道那位不如意的皇子心有谋算，却不曾想赵暮足够狠，一夜之间发动应天门之变，干掉了太子赵晓。
那时，赵暮的境界只是四品而已，虽然亲手击杀太子赵晓，但却是假借他人之手。
其最大助力有二，其一，国师普渡僧人，其二，观星楼监正雪玲珑。
十年而已，一名登基的帝王居然能从四品到二品，全然无视了龙气对于修行的阻碍，这很是违反常理。
王小花眯起双眼，眼底爆发层叠的战意，那是源自体质深处的战意，天然对于龙气有所厌恶。
灵山来的老和尚很爱笑，但此刻也笑不出来，全身上下浮现淡金色微光，全身骨骼发出轻微脆响，他随时都能变化身形，化作丈六金身。
道门来人仙风道骨，单看样貌只如寻常少年，偏偏长着满头白发，还留有一条垂落胸口的雪白长髯。
他眸光寂静无波澜，瞳环微微发亮，已是开启了特殊的瞳术，眺望天穹上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异种雷劫。
酆都使者笼罩在阴影般的黑袍下，手上戴着黑金天蚕丝手套，脸上覆盖似哭似笑的惨白面具。
他或者她宽大的黑袍涌出大量阴炁，金銮殿内的阴影像是连通着鬼门关，窸窸窣窣的响动和若有若无的人影漂浮而至。
书院三先生样貌清绝，身着白色绸衣，就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只是眉宇间略显严肃。
张正林与他共坐一桌，在其身旁作陪，两人通过文心共鸣，进行着不为外人所知的交流。
武狱高人身材匀称，具现九形，猿臂、蜂腰、虎背、熊膀、蟒筋、螳螂腿……
他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手上的筷子没有停下，这等反应相较于其余人都更显淡定，仿佛事先就知晓了乾宣帝的境界。
“诸位爱卿不必拘束，朕是自家知道自家事。”乾宣帝满意微笑，双手向下虚按，“走到如今，朕的大道已经到了尽头，这是每一位帝王的归宿，就连我大乾太祖也不能例外。”
略作停顿，他缓缓落回去，双脚踩着地面，说道：“朕之一生不慕长生，不求武道更进一步，只想国泰民安，黎民百姓安居乐业。”
“陛下圣明！”六部尚书言辞凿凿，异口同声。
面带微笑，举起酒杯，乾宣帝朝着群臣敬酒，然后看向李至。
“你说的很好，镇守天关才是重中之重，想要天下安稳，此事不容有半点差池。”
李至浓眉凝锁，摸不准乾宣帝的意图。
乾宣帝仰头饮尽杯中酒，甩开酒樽，面现哀悲。
“进入天选秘境的每一名少年天骄都是大乾的珍宝，断然不能放任他们前去送死。”
“以往，大乾天骄在天选秘境中的伤亡率接近六成，实在太高了。”
“他们的人生还很长，本不该早早逝去，故而，朕临时安排了这一场检验，为的就是筛选出天骄中的天骄。”
“那些次一档的天骄他们也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不该死在天选秘境之中，不该只为探寻虚无缥缈的古神遗藏而死，他们还有更加广阔的未来，更加光明的人生。”
说着说着，乾宣帝两行清泪滑过面颊，迎着众臣的目光，哽咽道：
“朕或许考虑不周，没有提前通知尔等。”
“但朕与在座诸位所求一致，只求大乾万世鼎盛，天下黎民不受天灾人祸……”
甩动脑袋，面庞两行泪已然蒸发，乾宣帝眼眶留有微红，直视李至。
“李兄，你我曾是挚友，但你却怀疑我的用意？”
听闻此言，李至已是遍体生寒，此局根本不是剑术可解。
若非当年他亲眼看过乾宣帝虐杀太子赵晓，他几乎就要相信昔日好友志在万世太平，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圣皇，都是自己小人之心错怪了这位挚友。
沉默中无言以对，李至脑壳生疼，悄然按住王小花的手掌，避免师妹突然动手。
此刻，无论怎么行动，怎么以言语回怼，都是错！
“李至兄弟，我从未忘记当年你我结伴出了大荒关，我中了妖族和蛮巫的埋伏，身受重伤，是你背着我奔逃百里，耗时半月有余。”
乾宣帝情感充沛，抑扬顿挫地说着肺腑之言。
紧接着，他摆了摆手，朗声笑道：
“罢了！你我久不曾相见，我又已是帝王之身，难免有所隔阂，倒也在情理之中。”
“这样……”
“李兄自罚三杯，你我笑抿恩仇，从此勠力同心，镇我大乾山河无恙，可否？”
当今大乾帝皇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更是刻意修改了对自己的称呼，不再自称为朕，李至再不给乾宣帝面子，那就不是李至一个人的事情了，那等同于把剑宗摆在天下人的对立面。
李至起身，拿起酒杯，“陛下言重了，李某……”
啪！！！
王小花猛拍桌面。
乾宣帝嘴角刚刚浮现一抹微笑，眉毛忽然皱起，凌厉的眸光犹如利刃，几乎要化作实质，在王小花脸上剜下大块皮肉。
这时，王小花咧嘴笑道：“一人受罚哪够？我和师兄一起，敬陛下三杯。”
微微愣神一瞬，乾宣帝颔首轻笑：“好，那就喝个尽兴！”
殿宇盛宴沉寂一瞬，旋即皆是笑语，各路人马推杯换盏，算是彻底揭过了刚才的插曲。
王小花能吃能喝，甩开了膀子，颇有把盛宴喝成路边野摊子的架势。
李至安坐原位，看向那位已经陌生到完全不可辨识的帝王。
乾宣帝笑容和煦，眸光清澈，仿佛古来传说中的圣皇，本性无私，一心为公。
“二品巅峰的皇帝，上一个就是大乾太祖。”
“三百多年前，那一次天人之乱的重磅内幕就是大乾太祖渴求长生，故意引来天人真身，妄图以大乾举国之力败之囚之，然后再从天人真身着手，逆证长生。”
“此事并非秘密，但凡传承足够久远的势力，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李至浓眉低垂，眉心紧紧缩着，显得心事重重。
片刻后，他以剑意承载自己的神念，扫向应天门。
乾宣帝瞥向身侧，却不是看着皇后，而是看向邻桌的监正——雪玲珑。
美女监正雪玲珑很有默契，迎着乾宣帝的目光，微不可查地颔首。
……………………
萧怜月耳畔回荡着师父雪玲珑的声音：“可有察觉萧无锋异样？”
暗暗扣紧藏于袖中的传音法器，萧怜月念头微动，说道：“短暂的金光一闪而过，纯阳之气笼罩萧无锋周身，不会有错，他就是金乌令的持有者。”
雪玲珑：“烛龙令呢？”
萧怜月：“酆都传人共有三人，但身上笼罩极阴气息的仅有一人，他有着异域和中原混血的面孔，不难辨认。”
雪玲珑：“很好，你进入天选秘境后，先一步斩杀萧无锋，获取金乌令，然后再找持有烛龙令的酆都传人，一并杀之。”
萧怜月：“萧无锋倒是不难，但酆都传人不好杀。”
雪玲珑：“无妨，四皇子赵万灵，六公主赵千熙，国公府公子商少炎……都是你的助力，另外一件传音法器就是给你和他们在天选秘境中互通情报所用。”
眼角余光瞥向站在身侧的萧怜山，萧怜月微不可查地颔首，心念传音道：“我们萧家呢？”
雪玲珑道：“放心吧，只要你帮陛下做成此事，你父萧默与骸魂的交易便算不得什么，陛下宽厚仁爱，不会灭你萧家满门的。”
略作停顿，雪玲珑继续道：“此间大事关乎大乾万载基业，切记不可为了小家而忘记大义。”
萧怜月眼底闪过一抹挣扎，以心念回应道：“是！”
……………………
另外一边，萧无锋看向身边，却见好几人全都坐倒在地上。
萧清风、即墨珏，还有好几个通过剑宗选拔的弟子。
“哥，我怕是不能一起进入天选秘境了。”萧清风欲哭无泪，猛拍大腿。
他为了进入天选秘境，铆足了劲，下的苦功夫甚至向萧无锋都只是诉说过一小半而已。
“怎么回事？”萧无锋伸出双手拉起萧清风、即墨珏。
萧清风满脸沮丧，摇了摇头，“就感觉眼睛一黑，然后身旁有热浪爆发，我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我也差不多。”即墨珏说道。
这时，旁边的无暝、莫隐、胡言三人组，还有陈小乐、木英、木雄几人一起参与话题。
他们的意思也很明确，就是有热力袭身，不过没有那么强劲，所以还算勉强站稳。
瞅着另外几人与自己的距离，再看看自己与萧清风、即墨珏的距离，萧无锋剑眉微凝，注意力转向无尘戒中的金乌令。
他习惯用衍心诀来量化金乌令中存储的阳炁，只是略微感应，就察觉到金乌令热力异常，至少有2点阳炁散发无踪。
金乌令本身存储阳炁的上限就是7点，在临近前往天选秘境之前，平白少了2点阳炁，那可就是一大笔损失。
萧无锋剑眉微微皱起，心底已经有了计较——
刚才有人试探他，而且是趁着他无法察觉之时，试探之人的目标很显然就是金乌令。
金乌令的阳炁爆发冲击周遭，这才导致了清风和珏儿姐坐倒在地。
可是，远处那几个通过剑宗选拔的呢？
略微扫了一眼，萧无锋恍然颔首，那几个单纯是自己不行，撑不住狮子吼。
安慰了沮丧的萧清风后，萧无锋眸光悠悠，“看来持有金乌令，比我意料中还要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