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尘手捻黑子落到棋盘上,虽然还未挽救败局,但是,他神情间云淡风轻,毫无急躁与刻意,端的是胸有成竹的姿态。
文朝奇也不落入后乘,看得南风尘黑子落地的地方,便也思索半晌,毫不轻敌大意,谨慎地落了一子。
文朝奇眼含笑意地撇了一眼南风尘道:“拭目以待。”
但是,文朝奇的内心里却也带着丝丝疑惑,他很好奇,阿尘会如何在这注定的败局里四两拨千斤力挽狂澜,赢了自己。
思索间,文朝奇从棋盘里拿得一子,青葱手指不住地研磨着它。
耳边突然响起南风尘那特有的清润语音,文朝奇才回过神来。
“此次前来,一则为叙叙旧,二则,则是为了向你借样东西。”南风尘随口说道。
此时,南风尘神态甚是随意散漫,就像方才的话语只是他的无心之语,南风尘的注意力全然都放在棋盘上,墨色无底洞般的双眸盯着眼前的棋局。
“呵……”
文朝奇听得南风尘所言,展颜一笑,便也将南风尘话里对自己的怀念之意全部接收,不做他语。
他一向不喜欢哭哭啼啼黏黏糊糊的场景,大丈夫相交,一壶酒几句话便能成事,何须再多说,如此也只是平添麻烦与生疏罢了。
南风尘的意思,文朝奇既已明白,便不想再明说。
只是,文朝奇现下并不想让南风尘得偿所愿,轻易从让南风尘自己手中拿走东西,即使,他自己早有如此想法,想将清风堂交给南风尘。
文朝奇心中已有了打算,便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道:“你这次可以顺利见到我,怕也是拜了那顾府小姐所赐,对吧?”
“以那把剑为契机。”
文朝奇说这些推论时,语气极为坚定肯定,他将视线转移到南风尘身上,等待南风尘落子。
南风尘本是轻松闲适,身上尽是胸有成竹之势,自信非常,只是听得文朝奇所言后,身体竟肉眼可见地战栗了一会。
文朝奇将南风尘的失态之举记在脑海里,对顾依依的忌惮也更加深刻。
见南风尘依然愣在原地,文朝奇只得提醒道:“到你了。”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南风尘才恢复如初,任凭外人如何左右审视,都绝对想不到前几分钟的南风尘是如何失神,此时的他,一言一行间都透露着清晰可见的清醒与礼仪。
“阿文莫要着急,待小弟想想便落子。”
“阿文还是和以前一样,寸步不让呢,小时向你学棋时便是如此,一点点都不放水,让我甚是沮丧。”
南风尘并不替文朝奇解惑,看着棋局转而调侃道。
嘴上说着要等想一会再落子,但南风尘像是早已预测到文朝奇的棋路,知道文朝奇会落子到何处一样,他立刻也跟着落了一子。
目前来看,棋局依然毫无变化,胜负依然很明显,白子的优势依然巨大。
文朝奇听得南风尘的打趣,一脸正经地回应道:“下棋本就是破对方的局才有意思,如若寸步相让的话,那也便失去了最大的乐趣。”
“对弈之道该是如此,不管对手是何人,万不得掉以轻心。”
文朝奇顿了顿,凝视着南风尘道:“你说是与不是,阿尘。”
虽是向南风尘发出问句,但是,文朝奇并不急着等待南风尘会如何回应,举手投足间端的甚是沉着稳重。
他看得方才南风尘落子的地方,也毫不犹豫地跟上一子。
南风尘拱手行了一礼道:“确实如此。”
“也多亏阿文一丝不苟言传身教的教育,我这便也学会了不少。”
听得南风尘话里对他的夸赞与推崇,文朝奇眼含精光,身上的冷气散去了不少,显然是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他道:“例如说呢?”
南风尘也不藏着掖着,他回答道:“我每与人对弈时,从不看对方是何人,姓甚名谁,又来自何方。”
“只要我想,我便也从不敷衍了事,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叫他俯首称臣。”
“此举,乃是皆由阿文手把手地教导呀!”
文朝奇拍着大腿大笑道:“就是如此,就是如此,下棋就得如此才会有意思。”
“你来我往的棋局没意思,碾压一切所向披靡才是你我的追求。”
文朝奇收了大笑,坐直身子继续询问道:“那你在棋盘下的生活又是如何呢?”
南风尘听了文朝奇这一问话,知道文朝奇是问自己南府的事情,微微一笑,从棋盘里掐出一黑子,快速地落了一子,才有条不紊地说道:“自是横扫一切,没有人敢与我争锋。”
“哈哈哈哈,十多年没见,你倒是锋芒毕露了不少!”文朝奇手指着南风尘大笑道。
身子随着大笑不住地抽搐,形如麻花,但他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南风尘自是听出了文朝奇话语里名为夸赞实则挖苦的颇为不赞同之意,不由地苦笑了一声。
这么多年不见,文朝奇依然还是记忆里那个模样,刀子嘴豆腐心,嘴里都是些难听晦,让人无地自容的话语,但是,其中却饱含着关心之意。
文朝奇口中的锋芒毕露,其实就是在谴责批评自己行动间太过冒进,也是警示自己需得徐徐图之,且要沉得住气,采取迂回婉转细雨润无声柔和却毙命的方式方为正道。
南风尘看着与自己对立而坐的文朝奇,心里一片柔软。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如此真心地对待自己,除却自己的祖父南启鸣,便也就是眼前的男子文朝奇。
祖父陪着自己保护自己,替当时还年幼、无法自保的自己遮风挡雨,帮助自己在南府的继承权争夺中,取得最终胜利。
文朝奇则是陪着自己度过了最艰辛的日子,他的父亲更是为了保护自己和母亲而死。
即使如此,文朝奇依然毫无怨言与隔阂,对待南风尘更是一如往昔,至今依然视自己为唯一好友。
文朝奇如此紧张且毫不松懈地监督自己,除了他们有共同的仇恨,便也是发自真心地疼爱自己。
他不应该让文朝奇失望,辜负文朝奇对自己的栽培之意。
南风尘看着棋盘,纵观全局,心里自有一番计较,他落得一子后,才说道:“阿文的意思,小弟明白。”
“小弟方才忘记说了,我所有的行为或是言语,皆是有规可行,万不是随心所欲,为了所谓虚假的威望而嚣张跋扈,四处为敌。”
“阿文尽管放心便是,莫要太劳心劳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