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愿意表现出一副仁慈大度的样子,沉浸在自己预设的游戏里,扮演着一个正义凛然仁慈大度的首领,与下属们关系融洽,其乐融融,南风尘便也懒得再多费口舌,徒招不快。
南风尘干脆撕破遮掩,不再耐着性子与文朝奇周旋,也跟随着垂眸不语,等待着文朝奇自己说出想法。
自己既然已经与文朝奇摊牌,不会再与之合作,接受他的清风堂,他如果对我有所求的话,该是会有所行动,自己只需等待即可。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橘黄色笼罩了房屋的一切,青烟袅袅的熏香,婆娑摇晃的树影,轻轻柔柔的清风,共同塑造出宁静舒适的夏景。
“你……”
“呵……我只是不想他们因我而死罢了。”
文朝奇沉闷地说道,短短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似乎甚为艰难。
南风尘毫不领情,直接戳破文朝奇言行不一致的地方,他说道:“大哥关心下属的心意,小弟今天收到了,且深刻地体会了一遭。”
“只是小弟现在仍有一惑,需要麻烦大哥解答。”
南风尘话音一落,不待文朝奇说话,继续说道:“既然大哥如此看重清风堂的人,为何还要与我父亲筹谋,替他卖命呢?”
他可懒得再和文朝奇再虚虚实实地互相试探。
“……什……什么?”
文朝奇闻言,惊愕地睁大眼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只觉耳朵里“轰”的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文朝奇霎时站起来,像个木头人一样定在那里,张开的嘴唇就像失音了一般,半天才结巴地吐出两个字。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如此惊慌?”
南风尘说道,言语里充满着虚伪的关心与挂怀,行为间纹丝不动,嘴角和眼眸里盛满了真实的讥讽。
文朝奇心不在焉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紧接着,他便魂不守舍地坐回座椅上。
南风尘说道:“大哥不要误会小弟的意思,小弟只是单纯地有一问题,需要大哥解惑而已,此外别无他想,当然也会听大哥的话,不想任何事。”
他坐直身子继续道:“我只是好奇,既然大哥口口声声地说不想伤他们的性命,那为何还要让他们劫持官家之子呀?”
“而且行为间如此高调,生怕别人不知晓,定要自报家门,而且,大哥不仅让他们将官家的钱财洗劫一空,竟还会将官家的下人们放走,竟是一点都不怕事!”
“大哥难道不怕,万一下人们回去报告这件事,找到府中许多人来清风堂寻人,或者,那些公子小姐的父母去告御状,直接将清风堂剿灭!”
南风尘说话间,只觉甚是疲累,他掩着嘴继续说道:“以我对大哥的了解,大哥该不是如此蠢笨之人,白白地给对方一个巨大的把柄,任下属如此胡来,给自己到处树敌,增加麻烦。”
“因此,我合理怀疑,这一切的行径,大哥都是故意的,放任下属们自流,放任他们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
“大哥根本不在意他们死与否,只是将他们作为一颗棋子罢了,将他们放在该在的位置,他们的存在,只是将清风堂的名声放大了而已,至于他们和官家会不会因此而结私仇,大哥一点也不关心。”
说到这里,南风尘停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如此种种,清风堂一意孤行,劫持官家人,就是在正大光明地告诉众人,清风堂有所依靠,让他人轻易不敢得罪清风堂,只能闷声吃亏。”
文朝奇这才抬头,企图阻止南风尘接下去的话语:“你不要再说了!”
南风尘岂会理文朝奇,他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自己的头,笑着说道:“唉哟,瞧我这记性,大哥既能从那个人那里挖得那么多朝廷辛密事,那么,清风堂替那个人做一两件事,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文朝奇的脸色骤然大变,红得就像丹拜画中的落日,怒容满面,他像一只受伤的狮子般,发出一声怒吼声:“我叫你别说了!”
南风尘便也跟随着站起身,声音放得巨大,压过文朝奇的怒吼道:“好,那我便听大哥所言,不再说了!”
“只是,大哥既然如此看重清风堂人的性命,那又为何让他们做这种危险的事,他们不知自己行为的危险性,以大哥的聪慧,大哥会不知?”
“还是说大哥你蠢到相信我父亲的话,以为我父亲在事成后还会保护那些人的性命?”
“那些人就算死在我父亲面前,我父亲恐怕理都不会理。”
南风尘深吸一口气,说出自己猜测已久的答案:“你明知会有如此凶险,却甘愿让他们如此行为,你……是不是觉得,只有这样做,你才能完美地说服自己,那些人的死,与你无由,他们皆是被我父亲害死。”
“而你,也不用背着一个杀人凶手和背叛者的名号苟延残喘屈辱地活着,还报了血仇。”
“如此,你才能成功说服自己,你并没有被仇恨蒙了双眼,污了心防,你依然还是那个名望颇高倍受众人推崇的文泰之子?”
“而这次也是如此,你依然还是那个将众人生死摆在自己前面,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他们赴死的伟大首领,而我,则是那个不顾你的意愿,强行让他们替我做危险事情的人,即使他们惨遭不幸,在任务里死去,他们也是因我而死,与你文朝奇无关?”
南风尘说到这里,径直走到文朝奇跟前,用力地摇着他道:“是不是这样?说啊!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文朝奇的身子随着南风尘的手而摇晃,他并没有挣脱出来,他明亮的眼眸,此时已经黯淡了下去,隐在额前留的几缕头发里,看不真切,他帅气俊秀的脸蛋上,挂着自嘲的笑容,他的周身弥漫着漫无天际的绝望与空洞,还夹杂着滔天恨意,似乎任何人都无法将他扯出来。
文朝奇缓慢地抬起头,毫不掩饰眼里的扭曲与疯狂,他慢慢地拉动脸上的肌肉,扯出一抹浅笑,慢慢地,嘴角的弧度愈发拉大,他放肆地大笑着。
温暖明亮的阳光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惨淡,被涌来的黑云遮盖,只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透出一层含混的暗色光晕来,笼罩着室内,檀木熏香在微风中左右摇摆,花瓶里摆放的花枝被吹得弯了腰,光线似乎更弱了,南风尘站在风头里竟有些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