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不自觉地将声音放大着说:“夫人是老奴一手拉扯大的,老奴斗胆,自认很了解夫人。”
“夫人对老奴的厚爱,老奴已经知晓。”
“只是,如今夫人身子特殊,还未好全,当不得夫人如此大的动作。”
“若是因为老奴的原因,让夫人的身子再添什么损伤,便是折煞老奴了。”
陈氏加强语气道:“如若连这个道理,夫人都还未知晓,现下,我便是该怀疑,夫人到底是不是真心明白这个道理。”
“夫人该是以大局为重,好好调理身子,照顾少爷方是正道。”
喻丹听得陈氏如此说,方才停下挣扎不休的身子,她听懂了陈氏对她的忠告,也暗暗记下陈氏的又一人情。
却不免替自己一阵好笑,什么时候起,自己也变得如此矫情,如此追求这外在的虚礼与体面。
喻丹掩着嘴笑道:“还是嬷嬷通透,丹儿这是愚昧了。”
陈氏连连摆手,拒绝地说道:“夫人,万不可如此。”
陈氏说着,连滚带爬地便要从床上下来,就像上面有着吞噬人的洪水猛兽一样,一刻也坐不安稳。
“可不是如此吗?小姐就是愚昧。”
“便是比之过去,十个夫人都当不得小姐。”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站在角落处的暖烟打破了一屋子和谐的气氛。
已是诊断好,即将要离去的医者一个个都低垂着头,口观鼻鼻观心,对现下发生的事都只做不知。
文府虽不是什么名流之家,但比他们这些市井医者还是强上不知几许,文府的后宅之事,自是轮不到他们知晓。
陈氏抬起头怒视着暖烟道:“你这小蹄子,又是吃错了什么药?敢埋汰主子。”
“还有,你现在是什么称呼?要叫夫人!”
“怎么突然这般不懂规矩了?”
与喻丹一样,暖烟也是陈氏一手带大的,因是个丫鬟,暖烟比之喻丹,历经陈氏之手的事,便也更多,陈氏便也对暖烟多有提拔与照顾。
如今见得暖烟在作死的路途上一去不复返,陈氏自然需要多多点拨,从旁周全,以免给暖烟惹来不小的麻烦。
喻丹被暖烟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吓愣了,在喻丹的心中,暖烟一直是恬静淡雅、知书达礼的女子,识得不少字,做事也颇有条理,没有任何疏忽,与周围的任何人,都能相处融洽。
她陪在自己身边许久,在闺阁时期,暖烟便成长在自己身旁,为自己出主意,给自己打扮,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待得嫁人时,喻丹便也将暖烟带在自己身边,与自己一起,进入了文府。
初入文府时,暖烟的每一举每一动都是小心翼翼的,任何人都挑不出什么错来,她也如一个初初来到世界的幼童,对文府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与新鲜。
只是,逐渐地,便是喻丹,也感觉到暖烟对文府没那么上心了,行动中也常常出神,不知在想何事。
喻丹便估摸着暖烟的年纪,自己又是将她当作陪嫁丫鬟,喻丹便以为暖烟定是和自己一样,心窍开了,甚至可能爱上了老爷,想要成为老爷的人。
喻丹是个开明的主子,便屏退其余人,毫不避讳开门见山地与暖烟好一番促膝长谈,她才知晓,与其说暖烟喜欢老爷,对老爷有男女之情,倒不如说,暖烟对老爷深恶痛绝,言辞里、行动间,对老爷有着深切的厌恶,更别提做老爷的妾了。
喻丹本想向暖烟问清楚到底是有何事,只是,喻丹秉持着每一个人,无论身份高低,该是有着自己的一些秘密,便也索性丢开不管了。
时过境迁,喻丹早已忘记了这件事,却没想到,暖烟这是连带着对自己这个主子也讨厌了吗?
这倒是颇为新鲜,于暖烟这个聪颖实在的大姑娘来看,不忍到极点,暖烟万不会不顾自身如此自爆,喻丹很好奇。
此时此刻的喻丹,就像是一只饿了许久小动物,待见得美食时,眼神发亮,摩拳擦掌,意图扑过去,将美食吞吃入腹,好解一把馋虫,渴望知晓其下覆盖的真相。
喻丹自是知晓陈氏的意图,抢先自己一步,将暖烟一通责骂,自己便不好再做一番处罚,平白惹出苛责下人的名号。
照理说来,此番陈氏自作主张的行为,身为主家的自己,该是一番打压和教训的,只是,一则自己时日无多,不想再多分出心力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自己该是对文朝奇,再多些关爱与关注。
二来,陈氏和暖烟是唯二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对她们二人的衷心,喻丹自认,自己该是十分了解的。
最后,她们二人在平时,也是谨小慎微,从未因自己的偏爱和他们陪伴自己岁月长,而生出别的心思,更没有打压其余下人,相反,她们二人还经常训练下人,兢兢业业。
而且,在自己死后,她们二人便是自己最为放心将文朝奇交与的人。
于情于理,自己便是对她们二人宽待些,那又如何呢?
喻丹想到这里,便抬手制止了陈氏,对着陈氏摇了摇头,让她不用劳心,自己会给她机会,听暖烟诉说,再另行处理。
陈氏见得喻丹如此,便也放下心来,退到一边,将已是温良的汤药从其余几个丫鬟手中接过,端到喻丹跟前,看着喻丹喝完,赶紧递上一颗蜜饯。
喻丹嗔怒着说道:“嬷嬷真是……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早就不怕喝这些汤汤药药了。”
说完,喻丹倒也是接过蜜饯,放入嘴里,蜜饯一入口中,便生出酸酸甜甜的味道,将原是满嘴苦味盖得严实,最是美味。
而且蜜饯乃是由新鲜果实酿造,却比新鲜果实保存得更久,味道也更好。
如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是如此,那该多好,历经时间流逝,感情不仅不会褪去,反而如美酒般,历久弥新,味道越来越醇厚。
喻丹压下满腔的思绪,转而将蜜饯核吐了出来,将果肉藏于舌尖慢慢品尝。
陈氏不清楚喻丹的内心活动,她轻笑着说道:“夫人这不也吃了吗?”
“哈哈哈,于老奴而言,夫人还是小孩子了。”
说完,将汤药交到其余人手中,与喻丹继续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