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六月二十夜幕降临,邢州城的战鼓渐歇,火光映红了城墙,守军紧张地巡逻,提防金军的夜袭。城内,一处简陋的流民营中,一个面黄肌瘦的青年正擦拭着简陋的弓弩。他叫岳翻,数月前,家乡汤阴县被金兵劫掠,亲人分离。他一路颠沛流离,投奔过山寨,也在富户庄园中做过短工,直到来到邢州城,被招募入军成为守城士卒。
这一日,岳翻刚从城头换防下来,正准备休息时,却听到军营中传来一阵热烈的议论。
「听说了吗?今天上城布防的那个将军,就是岳鹏举!」
「岳鹏举?可是那年少成名的河东岳统制?」
「正是!如今可了不得,他竟亲自带兵守这邢州。」
岳翻心头一震,手中的弓弩落地。他急切地抓住一个老兵问道:「岳统制……是个什么模样?」
「嘿,浓眉星目,虎背狼腰,虽是刺金印的配军,却自有一股威风。」老兵笑着说,「听说他还是个汤阴人,可能跟你是一个村儿呢。」
岳翻浑身发冷,心中难以抑制地激荡。他急忙丢下弓弩,朝着将军营帐奔去。
岳飞正在营中布置次日的防务,见门外一名士卒匆匆闯入,皱眉喝道:「何人擅闯军机重地?」
那士卒一见岳飞的面容,眼泪夺眶而出,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哥!是你吗?我是翻哥儿啊!」
岳飞一愣,手中的笔险些落地。他定睛细看,眼前的青年虽瘦削憔悴,但眉宇间与自己极为相似,正是自己失散已久的亲弟弟岳翻。
「翻哥儿!」岳飞一步上前,将他扶起,激动得声音颤抖,「你还活着!我以为家中母亲和云儿雷儿失散,你嫂嫂也被掳北,其余人皆已罹难……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兄弟二人相拥而泣,满腔思念无从言表。
稍作平复后,岳翻擦去眼泪,端详着岳飞,突然目光一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到岳飞的脸颊上,赫然刺着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邢州」。
「大哥,这……」岳翻的声音发颤,「这刺金印是何意?难道……」
岳飞脸色一黯,长叹一声:「翻哥儿,此事说来话长。自去年我奉命守隆德府,调杨再兴等将士归麾下,却因他误杀朝廷钦差聂昌,致使奸人参我一本,令我调防平定军协助季霆季老知军。但金兵势大,配合辽州知府左惠那狗贼暗通金虏,河东一线防守全面失利。我率八百将士浴血突围,才逃过一劫,却因此被追究失土之罪。如今朝廷下令刺金印,以示我为贼配军,贬至牢城营戍边。」
说到此处,岳飞眼中泛起愤怒与屈辱的光芒:「这金字一日刺在脸上,我便是一日含冤之人!翻哥儿,我并非贼寇,更无负国!待金兵退去之日,我岳飞誓当亲赴汴梁,问清这场冤屈!」
岳翻听罢,又悲又愤,咬牙道:「大哥,为何遭此不公?朝廷为何容得奸人如此胡作非为?」
岳飞摇头苦笑:「当今奸臣当道,多少忠臣良将皆遭忌惮。我岳飞何足挂齿?但金兵铁蹄已至,我岂能为私冤弃守家国?」
岳翻重重点头:「大哥,我虽不如你般武艺高强,但今日能与你重逢,便是上天垂怜。从此以后,我愿跟随兄长,为国杀敌,死亦无悔!」
岳飞拍着弟弟的肩膀,郑重道:「好!翻哥儿,此战若能守住邢州,便是为大宋社稷尽一分力。你我兄弟今日相聚,生死与共,何惧金人?」
兄弟二人对坐夜谈,既叙别后离情,又共谋明日守城之策。岳飞目光炯炯,仿佛从弟弟的身上看到了家乡尚存的希望;而岳翻则紧紧握住手中的兵刃,发誓此生与兄长并肩作战,绝不负家国与亲情。
晨光微曦,邢州城头的宋军哨兵骤然发现远方尘土飞扬,一支大军如黑云般席卷而来。哨兵急忙吹响号角,岳飞匆匆登上城墙,眺望来敌。
「敌军旌旗错杂,数量庞大,却不见精骑冲阵。」岳飞沉声道,「这是金兵惯用之法,以降虏奴隶为前阵,试探虚实,疲我守军。」
身旁的徐庆亦凝神观察,点头道:「领军的虽是汉军旗都统,却不容小觑。瀋州(沈阳)汉军旗都统王伯龙、懿州(阜新)汉军旗都统马和尚二人久经战阵,均非泛泛之辈。而他们手下虽多是被裹挟来的河北民夫,但数量极为可观。看这架势,不破邢州绝不罢休。」
岳飞冷笑一声:「民夫虽多,然无战心,真正的威胁还是那两万辽东汉军。他们为金人效命多年,早已练成精兵。但邢州城池坚固,我军虽仅三千新兵,却占守城之利,只要善用之,未必不能守住。」
岳飞手握长枪,目光如炬地俯瞰城外。这座城池曾是他刺配之地,如今却成了他兵锋初试的战场。经过几天的整顿,岳飞将从邢州牢城营招募的三千新兵训练成型,这些新兵虽未经战阵,却皆是怀抱家仇国恨的勇士。在岳飞的亲自教导下,迅速适应了最基础的队列操练和防守战术。
城头上,岳飞与岳家军的几位头目商议布防。他指着城防图说道:「邢州城池坚固,但敌众我寡,唯有以巧胜强。将西北角的垛口加强,集中弓箭手布置其上,以防敌人从这里突破。同时,南门留一队机动部队,作为随时增援的后备。」
岳翻站在一旁,握紧拳头说道:「大哥,听说金兵来了七八万,这些人中有大半是汉人!我们真的能守得住吗?」
岳飞沉声说道:「兵在精不在多。敌军虽众,但多是抓来的汉人奴隶民夫,未必心甘情愿为金人卖命。至于那两万辽东汉军,只要我们击溃其锐气,定能瓦解其士气。」
岳飞命人迅速鸣钟集结全城守军。这些新募的兵丁大多是河北百姓,出身农家,缺乏战阵经验。岳飞察觉到众人眼中的不安,大步走上城头,振声道:
「诸位壮士,邢州城池险要,是河北的屏障,也是我等脚下的家园。今日金兵虽至,然多是裹挟而来的百姓,心不在战。我们三千人守城,胜过他们十倍奴隶之数!更何况,天已入夏,金虏不耐暑热,他们冒险远征,粮草接济不足,必然难以久战。」
他顿了顿,拔剑指向远方:「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为国守土,不负家园!若敌军攻城,我岳飞当与诸君共赴生死。可敢一战?」
士卒们被岳飞激起热血,齐声高呼:「可战!可战!」
七万多金军逐渐逼近,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前阵是五万民夫,手持简陋的木盾和长矛,推着土车与木梯;后阵则是两万辽东汉军旗铁骑和五千女真拐子马,身披甲胄,刀盾齐备,战鼓震天。
「这哪里是攻城,分明是填城!」徐庆冷笑道,「用民夫堆垒尸山,再让精兵趁机攻入,这手段可真够狠毒。」
岳飞点头:「他们以命换命,却忽略了士气与人心。王伯龙与马和尚虽勇,然其军心未必稳固。」
他立即下令:「传令下去,前阵不必与民夫死战,以箭雨威吓为主;辽东汉军一旦出动,才是我军的关键目标。守城时切忌冒进,唯稳扎稳打方能挫其锐气。」
岳飞同时派遣张用突围至干言山方向,请求丁顺和杨进派兵接应,以防敌军从后路断援。
当日下午,金军前阵开始攻城。五万民夫推着土车,摇摇晃晃地向邢州城墙推进。岳飞见状,冷然下令:「弓弩手准备,齐射!」
城墙上,三千弓弩齐发,箭雨密集如林,顿时前阵的民夫哀嚎遍野,许多人惊恐地丢下工具四散逃跑。然而,王伯龙在后阵厉声怒喝,派亲兵挥刀逼迫,民夫被迫再次聚集,继续推进。
「果然是驱赶牲口。」岳飞目光一冷,「不必恋战,待其靠近再以滚木礌石击退!」
民夫的攻势接连被瓦解,但辽东汉军一直按兵不动,仅以战鼓壮势,不断施压。
到了黄昏时分,王伯龙见前阵民夫屡攻不下,终于命辽东汉军压上。他亲自挥刀策马,带领一千甲骑直扑城门,企图以精骑冲破防线。
岳飞见此,果断下令:「火油准备!」
待辽东汉军靠近城门时,宋军从城墙上泼洒火油,随后点燃火箭射出,顷刻之间,火光冲天。熊熊烈焰阻挡了汉军的前进,许多骑兵人马失控,纷纷坠入火海。
「好一招火攻!」徐庆忍不住赞叹。
岳飞却神情冷峻:「此战不过刚刚开始,王伯龙和马和尚未出全力,接下来必有后招。」
邢州以北,七万金军大营延绵数里。完颜宗弼坐于帅帐之中,手中把玩着一枚铜制兵棋,面露冷笑。他的副手拓俊京汇报道:「宋军仅有三千人守邢州,而大半为未经沙场的新兵。我们只需强攻一日,城池必破。」
完颜宗弼摇了摇头,冷笑道:「拓俊京,你小看了岳飞。他虽兵少,但临阵谋略过人,若贸然强攻,只会损兵折将。」
拓俊京拱手道:「那四太子的意思是?」
完颜宗弼指向地图,说道:「我军七万,分两部进攻。让王伯龙率辽东汉军从正北门主攻,吸引宋军注意。同时,马和尚率另一部从东门迂回,以重型器械猛攻此处。至于那五万民夫,分作三队前后推进,为我军充当炮灰。」
拓俊京闻言,不禁眉头微皱:「若将民夫当炮灰,是否会激起他们的反抗?」
完颜宗弼冷笑道:「这些人无家无国,性命如草芥,能为我军填壕送死,已是他们的荣幸!只要后军的辽东汉军压阵,哪怕有逃兵,也跑不出我的掌心。」
翌日清晨,北风呼啸,金军又开始进攻。辽东汉军都统王伯龙率先发起猛攻,手持大杆刀,亲自上阵,带领麾下士兵撞击北门的城墙。随着撞城车一次次冲击,城墙摇摇欲坠,而宋军的弓箭手在岳飞的指挥下顽强射击,城下尸横遍野。
城头上,岳飞一边观察战况,一边对身旁的岳翻下令:「带一百人从侧墙潜出,用火油伏击敌军的撞城车!务必让他们失去攻城器械!」
岳翻领命而去,不久后,一股浓烟从城墙下升起。金军的撞城车被火焰吞噬,攻势顿时一滞,王伯龙咬牙怒吼:「南军这群鼠辈!用火攻算什么英雄!」
与此同时,马和尚率领的辽东汉军在东门发起突袭。他亲自手持巨大的月牙铲,一马当先,砸碎了宋军设置的路障。东门守军虽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眼看敌军即将冲上城墙。
危急时刻,岳飞带领一队预备兵火速赶到。他高声喊道:「将士们,随我杀敌!敌军虽强,但不过是贼寇,我们誓死守护家园!」
岳飞亲自冲锋,长枪连刺,数名辽东汉军应声倒下。士气大振的宋军士兵奋勇杀敌,硬是将攻上城墙的金兵重新逼了下去。
当日黄昏,完颜宗弼登上远处的一座高地,俯瞰战场。拓俊京说道:「宋军虽顽强,但守城三千,损耗不过是时间问题。四太子,我们何不趁夜再度强攻?」
完颜宗弼摇头道:「宋军虽少,但士气极高,若再攻不下,只会徒增我军损耗。不如暂且围而不攻,让他们自乱阵脚。」
说罢,他转头看向辽东汉军与民夫的营地,冷冷说道:「传令,增加工事的修筑,将邢州围困得水泄不通。本旗主要让岳飞亲眼看着他的士兵被饥寒折磨,最终不战而降!」
夜幕降临,邢州城中火光闪烁,宋军的守备虽已疲惫,但岳飞仍在城头巡视,为下一步的防守谋划。而完颜宗弼的围困战术,也注定让邢州的战事更加艰难。而远在干言山的丁顺与杨进,也收到了岳飞的求援信,开始调动人马准备支援邢州。一场更大的战斗,即将在邢州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