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绣春醒来,走出房门,看到昨晚煦儿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正在院子里扫地。
她扫完了院子又去厨房帮孙婆婆烧水,趁这功夫拿着抹布把厨房里里外外都擦洗了一遍。
期间,一直不停和孙婆婆闲聊,也不知说了什么,把孙婆婆哄得嘴角都合不上。
绣春这些年四处游历,见过不少人,一看得出来这姑娘不止干活麻利,还很有眼力见、能说会道,性子也不错,并没有仗着救命之恩颐指气使。
“忙了一早上了,歇会儿吧!”
绣春走到厨房门口,开口说道。
枣儿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露出笑容。
“这些活儿不累,我马上就干完了,孙大夫您要热水洗脸吗?我这就给您舀。”
绣春摆摆手:“我还没老到要人伺候的地步,我自已来。你先坐下,待会儿我有事跟你说。”
枣儿愣了愣,放下了抹布,擦干了手,有些局促地坐在了小凳子上。
绣春洗漱完,叫上李成煦,三个人一起用完了早膳,绣春打发李成煦去前头帮忙开门。
医馆的生意时好时坏,但这门是每天都要开的。
等李成煦走后,绣春朝枣儿招了招手。
“昨夜我听煦儿说了,你那住处不太适合住人,以后就搬到这里来吧!”
枣儿眼睛一亮,面上露出喜色。
“多谢孙大夫。”
她没有推辞,也没有假惺惺地客套。
能有个好住处,对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
“我会干很多活,挑水劈柴扫地洗衣服的活我都可以干。”枣儿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我不会白吃饭的。”
“你先别急。”
绣春拍了拍她的手背,发现这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双手却像是四五十岁,顿时心生怜惜。
“这儿只是我的一个临时落脚处,不会长住,煦儿过两日就会走,我再过一个多月也要走了。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等我们走后,这宅子就送给你,你可以住也可以租出去,就算卖了也没事,另一个,我送你去中原,给你找个安稳的地方,没有战乱,没有人会欺负你,到时候再给你一笔钱,你可以用来做买卖,或者嫁人生子,怎么着都行。”
“你觉得呢?”
绣春说话的语气温柔,好似春风拂过,让枣儿一直紧绷的心弦都放松了下来。
她愣了那么一瞬,下意识问了句。
“李成煦他要去哪?”
“他要去玉门关。”
枣儿表情一变。
“那里不是很危险吗?丁零人三个多月前就是去攻打玉门关的,之前没攻下,他们肯定不会死心。他一定要去吗?”
绣春叹了口气。
“他做的决定,别人都劝不住,他是一定会去的。”
顿了顿后,绣春意味深长地问她。
“你想跟着他吗?或许你不知道,煦儿的身份不一般……”
“我知道!”枣儿急促地打断了她,“他身上有一块黑石头,我拿去当铺,当铺的掌柜看过后说那东西太贵重,不肯死当,怕惹上事……”
说完后,她抿了抿唇,眼神闪烁不定,皱着眉思考了很久。
绣春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做出选择。
良久后,枣儿再次抬起头。
“我可以两个都不选吗?”
绣春挑了挑眉。
“那你想要什么呢?”
枣儿咬了咬下唇:“我想跟着您学医术!”
这个回答,着实出乎绣春的预料。
她看得出来这小姑娘在意煦儿,本来还以为她会选择跟着煦儿。
万万没想到,她会选择跟着自已。
绣春没有掩饰自已的惊讶。
“为什么?”
枣儿深吸了口气:“做大夫,能救人,也能赚钱。我娘、我弟弟,都是病死的……我卖了李成煦的衣裳和玉石头,骗他说要给娘和弟弟攒钱看病,可实际上,我只是为了自已攒钱。我没什么本事,又是个女的,人家酒楼招工都不要我,去扛货搬货人家觉得我力气小,大户人家收丫鬟也看不上我……”
绣春皱了皱眉。
“那你爹呢?”
枣儿眼神暗了下来。
“我爹……是外族人,他是丁零人的奴隶。十多年前,他们好多奴隶打伤了主子偷跑了出来,我爹和几个兄弟逃到了雁城。后来我爹和我娘成了亲,但没过几年,丁零人找了过来,把他们都抓回去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
绣春叹息一声。
“你要想学医术,我不反对,但学医术很累,还需要一定的天分,不是我教了你就能学会的。而且现在我在雁城的事还没有办完,没空教你。你若是真想学,我可以送你去戎城找我干娘。”
枣儿激动不已。
“真的可以吗?”
绣春点了点头。
“我干娘姓孙,在戎城开了家女子医馆,很好找的,名声不错。”
枣儿眨了眨眼睛。
“孙大夫你的干娘也姓孙吗?好巧啊!”
“我是随我干娘姓的。”绣春解释。
枣儿连忙摆手:“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说,我娘也姓孙呢!我和弟弟是跟我娘姓的,都姓孙。”
绣春讶然,接着笑了起来。
“是挺巧的。”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神奇。
七日后,枣儿和李成煦分别离开了雁城,一个前往戎城,一个前往玉门关。
她们在雁城外分别,此时二人都没有多少儿女私情。
并非因为身份上的差别,而是二人的追求不同。
枣儿想要安稳的生活,李成煦想要的是杀光丁零人。
她们两人的人生中,都没有男女之情的空间。
枣儿到了戎城后,跟着孙大娘学医。
可惜的是,她在医术上并没有多少天赋,药材还能认全,可把脉却始终入不了门。
孙大娘见她如此用功,实在于心不忍,就让她留在医馆做抓药的伙计。
年底,绣春回到戎城,得知此事后,思索良久,把枣儿叫了过来。
“你还想继续学医术吗?”
枣儿抿着唇,眼神黯然。
“我没有天赋,学不会。”
绣春拉过她的手。
她的手上布满了疤痕、皱纹以及厚厚的老茧。
把脉是精细的事,这样的一双手,的确很难清楚地分辨脉搏的不同。
“医术,并非只有一门,我这儿还有一门医术,可以不用学把脉。不过,要学的东西更难,更血腥。”
枣儿眼睛微微一动,想到了当年偷尸的事。
那个山洞里琳琅满目的各种刀具,至今都让她印象深刻,难以忘记。
可如果能继续学医,就算是每天面对尸体,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枣儿郑重地点了下头。
“我要学!”
绣春笑得很是开心。
总算没辜负祖师所托,找到了愿意学的人。
这之后,绣春便将枣儿带在了身边,悉心教导。
两年,教完了基础和理论之后,绣春带着枣儿离开了戎城。
两人辗转于不同的城镇,寻找练习的机会。
就这样又过去了三年。
这五年间,大周和丁零人的战争时有发生。
丁零人狡猾擅逃,每次大周快要将他们赶入绝境时,都会被丁零人逃走。
但李成煦并不气馁。
这五年来的不断试探和小范围的打仗,让他逐渐摸透了丁零人的习惯。
终于,在这一年,他率军对丁零发起了总攻。
丁零人被打得节节败退。
可大周的将士,同样伤亡惨重。
丁零人发狠了反扑,声东击西,烧毁了大周的一支补给队。
这支补给队,运送的是药材,随行中有不少军中的大夫。
而另一边丁零人率剩下的所有人对着玉门关猛攻。
此时再向京城求援已经来不及了。
李成煦下令,征召附近所有会医的人前往玉门关。
戎城本就离玉门关很近。
得此消息的孙大娘,带着她教过的所有弟子赶到玉门关,加入了救治队伍中。
在附近的绣春和枣儿,也赶了过来。
于是,在玉门关,出现了这样一支特殊的女医队伍。
而这其中,专习外科的枣儿,成了其中的佼佼者。
她下手快准稳,救下了许多本该被截肢、残废的人。
在最终的决战中,李成煦冲入敌军,斩下丁零首领的头颅,为这场长达七年的战争,画上了句号。
但他也身受重伤。
他强撑着回到营帐中才倒下。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醒啦?”
他看着她,忽地笑了起来。
“这是第二次被你救了。”
枣儿挑了挑眉,揶揄道:“怎么?这次要以身相许吗?”
李成煦认真地想了想。
“好。”
枣儿愣了愣,片刻后,噗嗤笑出声来。
“伤这么重,还开玩笑,小心伤口崩开。”
可笑着笑着,她笑不出来了。
“喂喂喂,你不会当真的吧?”
“战事已停,是时候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再不成亲,我娘都要追杀到玉门关来了。”
枣儿斜睨着他。
“哦?你成亲,就是为了应付你娘?一点都没有诚意。”
李成煦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
“诚意么?我有不少财产,都给你。”
“我是那么贪财的人吗?!”
“……是。”
一拳捶下。
“嘶……你力气变小了。”
“那是给你治伤累的!”
“对不起,要我帮你揉揉吗?”
“喂喂喂,你摸哪里?!”
“你不是手累吗?”
“没想到哇!李成煦你原来是这种人!”
“过奖过奖。”
“我不是在夸你啊!”
营帐外,绣春竖起一只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嘴角忍不住翘起。
这两个孩子……
她朝守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别让人进去打扰到他们。”
左边的守卫点头应了声是,右边的守卫却是一脸为难。
“孙大夫,那位也不能进么?”
他指了指前方。
绣春诧异地转过头,看到不远处朝这边走来的一个人,整个人呆住了。
“绣春,好久不见呀!”
“小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