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暖暖,晒得山石有些微微烫热,石畔的池水在风里泛起一丝涟漪,荡了一阵又平复如初,这是秋日的一个午后,舒适得叫人仄仄欲睡。
一名身着烟绿夹裳的女子斜靠的山石上,她怀里抱着个看上去只有三四个月大的男婴,男婴有一双灵动的眼,此刻正辘辘的转着,好奇的看着头顶垂挂下来的枝条,和枝条上那绿的叶。
女子显然也是困倦极了,微闭着眼,轻拍着怀里的男婴,似要哄着他睡,又像是要哄着自己睡。她脸侧有发丝散落下来,整洁中稍带的一丝凌乱,让她看上去更显出一份女性的温雅气质,像天然的珍珠一般透出柔和的光泽。
“姐姐,别睡着,小心一头栽到池子里去。”树后闪出一名正是花样年华的女子,但她已盘了发,是出嫁的妇人装扮了。此刻她面上带着笑,笑里却又夹杂着两分无奈的苦涩,像是有什么难题未解,侧身坐在山石上轻声叹息道:“没有用,我劝过了,她还是不肯进食。”
被唤作姐姐的那名女子被惊醒,那涩涩的困意顿时消散无踪,她微蹙起眉,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婴孩道:“有两天了吧?”
“有两天了,滴水未进,我看她那样子,是一心想要寻死了……不如,你去劝劝她?”
“我?能劝她什么呢?感情这种事,如果她自己想不开,旁观的人就算再费心解劝,也是没有用的。”抱着婴孩的女子苦笑了一下:“我原本以为她经历过家里的巨变之后,对这种事能看得开些,没想到还是这样……”
两人各自犯着愁,一时相对无语。
这时远处跑来一个丫鬟,满脸俱是焦急之色,没口子的嚷着:“夫人,环姑娘,不好了!你们快去看看,赵姑娘昏过去了!”
被唤作夫人的自然是已经嫁了陆策的温柔,那个作出嫁妇人打扮的花样女子正是小环,而那个昏过去的赵姑娘,则是赵颜。
自从两日前叶昱亲自上门向温柔的丫鬟裁云求亲后,满腔爱慕都投注在叶昱身上的赵颜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开始绝食。她是不想活了,在这个世上她已经一无所有,现在连对她来说唯一重要的人也要娶了别人,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让她留恋的地方呢?不如死了的好,一了百了,不拖累别人,也不委屈自己。
听到消息赶到赵颜居处的温柔和小环,一进门就看见赵颜躺在床上,她昏迷时被灌了几口水下去,已经醒了,但是盯着帐顶的双目却十分呆滞而无神,仿佛一口干枯了多年的井,了无生意。
“怎么这样想不开?”温柔看见她那样子,惋惜而无奈,该劝的她都劝过了,赵颜听不进去,她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看来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她狠狠心向身旁的丫鬟道:“请大夫去,请何霖何大夫!”
听见何霖这个名字,赵颜的眼珠总算微微动了两下,张了张口,勉强挤出一点沙哑的声音道:“别……别去……”
她虽然没见过何霖,但是与陆家走得亲近,怎会没从那些丫鬟小厮嘴里听见过这个名字?她知道此人医术超群,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就连当初温柔下狱,情况危急时,也是靠了他替皇帝看了病,求了情,才能从天牢里出来,此刻要是真把他请来了,恐怕就算是绝食,也根本死不了。
“好,不去。”温柔笑道:“若是你肯进食的话,自然就不用劳烦何大夫了。”她其实也只是唬唬赵颜罢了,何霖这人脾气古怪得很,虽然与陆策一向交好,但也不是轻易就能请动的,她可真没把握让他来替赵颜续命。
一听要她进食的话,赵颜又闭上了眼睛,任凭小环在旁说尽了好话,都不肯点头。半晌,她才睁开眼来,看了看坐在床边一脸担忧的温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带着点羡慕,也有两分妒忌,三分感激,情绪复杂的很。
她如何能不知道呢?叶昱一直喜欢的人是温柔,从头至尾,一点都没有变过,哪怕她已经成了亲,生了次子,这份感情依然像陈封的烈酒,含蓄而又浓烈。这种感情方面的纠葛当然不会有人告诉她,叶昱也绝不会提,但是他看她的眼神明显不一样,那样炽热而深情,赵颜有时想过,如果他能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一眼,哪怕仅有一眼,她这辈子也算值了。可是,从来没有过!
如果说对裁云真有三分喜欢,叶昱才想娶她的话,那么另七分原由必定是为了温柔!赵颜心里很清楚,裁云是温柔的贴身丫鬟,而叶昱又对温柔痴心不改,那么娶了裁云,总能让他感觉离温柔更近一点。
那么自己呢?赵颜想想就黯然叹息,知道叶昱对赵家是恨之入骨的,也许这就是让她错失良缘的因由了。她将目光从温柔身上移了回来,这事谁都怨不得,要怨,就怨造化弄人,只有叶昱不爱温柔,或者自己不爱叶昱,这个死局才能得解。
“听话,喝点粥。”温柔从丫鬟手里取过一盏口味极清爽的蘑菇野菜粥,那是她先前熬煮了热在灶上,预备着赵颜一旦想开就能趁热喝的,但此刻看她那副样子,再不吃点东西是真的不行了,才让人端了上来。
粥是素的,但不知里面添了什么材料,香味极其诱人,赵颜对温柔亲手做的美食一向没有什么抵抗力,再说生理上的反应不是心理上能控制的,因此肚子不由自主就咕咕叫了两声,羞得她脸色一红,就转头埋进了被子里。
“看吧,分明是饿了,就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了。”小环伸手去拉她,却怎么都拉不起来,只得无奈的向温柔望了一眼,表示自己实在没辙了。
那碗香味诱人的粥就搁在桌上,从热到温,最后变得冰凉,都没有人再去碰过。赵颜觉得自己的心就像那碗粥,从最初的火烫,到现在的冰凉,但即便是凉了,也不能忘记初见叶昱的情形,只是那一眼,就认定了非他不嫁,眼下回想起来,当初的那份心跳,初恋的淡淡甜蜜,却全都变成了苦涩,就像她被强迫喝了这一个月的药。
“怎么样?今天你是打算自己起来喝药呢,还是照旧让我用银针刺穴?”
眼前的那个男人,剪了个短得像要扎手的怪异发式,浑身上下脏得好像一辈子都没洗过澡一样,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臭味!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却让人看着觉得厌烦,赵颜很不给面子的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理他。
她很少做这种让人下不来台的事情,可是面对他,似乎什么面子、道德、顾忌统统都可以抛到一边去了,因为她最狼狈的样子被他看见过了,而最肆无忌惮的言辞她也从他的嘴里听见过,最初是骇然失色,渐渐也就习惯了,直到如今,也能够厚着脸皮若无其事的听他大肆指责那些道德伦理的虚伪,不再去反驳他,有时心里竟还有那么点隐约的赞同,只是她自己不敢承认。
“我忙得很,只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何霖从怀里取出一只沙漏,往桌案上一搁,点头道:“十分钟,不多不少,你要是再不配合,我不介意用强的。”
他是一个月前的某天夜里被陆策从被窝里强行拽来的,原本他不愿意配合,但陆策微笑着告诉他,如果他不来,就放火把他囤积的药材全烧了。他认识陆策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知道这个人是说到做到的,面对这样的威胁,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却视药材如命的他也只好屈尊配合。
对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他原本没什么兴趣,不过连着一个月用银针刺穴替她灌药来维持生命,却也让他的针灸术更上了一个层次,简直快要练到神乎其神的境界了,连眼睛都不用看,手指一抬,针就扎下去了,想让这女人的嘴张多大就张多大,想给她灌多少药就灌多少药,还能美其名曰的是为了她好。
干这种近似于恶作剧的事情对何霖来说,似乎挺有趣,加上这个女人很安静,几乎从来不说话,最多只是用怨恨的眼神瞟他两眼,就算他大放阙词指天骂地,她也只是忍不住了才反驳两句,但随后又安静起来,不言不语。这种安静合了他的胃口,不知怎的,看这个女人越来越顺眼,他也就一天又一天的在陆府里待了下来,就住在这间屋子的外间,守着这个女人,怕她一时想不开要自杀。
赵颜瞟了他一眼,这个人又说奇怪话了,十分钟是什么意思?是指一柱香?还是一盏茶?她忍着没有搭理他,心里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真的是败给他了,不吃药,他有办法给自己灌,想自杀,只要没死透,他还是有办法救起她来,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成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不过这段时间有这个奇怪的人作伴,她心里感情的伤痛倒是渐渐减轻了,这不是说她忘了叶昱,而是这个人做的怪事说的怪话太多了,她时常看着听着,觉得新鲜有趣,就忘了去想心事。
“何伯伯!何伯伯你在吗?我来找你玩了!”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屋外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噼里啪啦的奔跑声。
何霖笃定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瞬间慌张起来,就好像一只见到了猫的老鼠,满屋子乱窜着,想要找一个躲藏的地方。
救星来了!赵颜吁出一口气,微笑道:“今日我不吃药!”
何霖听见这话找地方躲藏的速度慢了下来,犹豫了片刻咬牙道:“成交!”
赵颜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抬手指了指床下。
何霖是个不怕脏的人,飞快的钻了进去,立刻就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喘气了。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猛的推开,一个年约四岁,身着淡橙色夹裳,梳着丫髻的小女孩探头进来了,她脸上带着点和悦的笑,微嘟着嘴儿,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亲她一下。
这孩子就是温柔的长女,陆萌,小小年纪就出落得如此模样,长大后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赵颜也颇喜爱她,就算心情不好,也忍不住对着她回之一笑。
“赵姨,你看见何伯伯了吗?”陆萌的目光在桌上的沙漏上遛了一眼,说着话就走了进来,笑吟吟道:“外面在放花炮呢,裁云哭着不肯上花轿,说要服侍我娘一辈子。我知道她是口是心非啦,不过热闹的很,我找何伯伯一起去看乐子。”
“他……”这院子离府门远得很,温柔是特意让她在这里静养的,因此不管外头怎么闹,赵颜都没听到一点动静,此刻听陆萌这么一说,嘴里立刻发起苦来,但是心却奇怪的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也许,是她已经疼得麻木了?
“他在这里是不是?”
陆萌说着就在屋里翻找起来,急得床底下的何霖暗自叫苦不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这小女孩,别看她年纪小,一肚子的古灵精怪,集了她父亲的腹黑与母亲的亲善于一体,表面上看去无害之极,但要是被她整过的人,一提起她的名字,定然都要骇然色变。
何霖比较倒霉,刚住进陆府的时候不知道这个小丫头能害死人,看她长得伶俐讨喜,一向不喜欢孩子的他,竟然也动了教她点医术的念头,从此后悲剧就开始轮番上演。最初的大半个月,陆萌很乖巧的跟着学,对配药这项枯燥无聊的事尤其感兴趣,学得又快又好,甚至让何霖动了想收她为徒的念头。
好景不长,等这小丫头觉得自己学得差不多了,恶魔的本性就露出来了。她能配出各种功用稀奇古怪的药来,悄悄搁在何霖的茶杯或是饭碗里,甚至还有被窝里,整得他叫苦不迭。这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这小丫头眼力其佳,什么样的宝贝药材都别想逃过她的眼,何霖那些还算丰富的药藏底子,被她糟蹋了小半个月,也就快的糟蹋尽了,因此一听见她来找自己,就忙不迭的要躲起来。
姑奶奶,你倒是说话啊!何霖从床底瞟见陆萌找他的时候,随便踮起脚在药架上取了好几个瓷瓶偷偷搁到怀里,心疼得都快揪起来了,这意味着他的库存又减少了许多,而接下来的好几天里,陆府又有人要倒大霉了。
“他……他不在……刚才说内急,蹲……蹲茅厕去了……”赵颜不好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失态,费了全身的气力,好不容易才憋出这个谎来。倒不是这些话让她难以启齿,跟何霖在一起久了,早就对这种事无所谓了,她只是心系着叶昱,神思恍惚。
编得好!编得太好了!床底下何霖差点就想替她鼓掌了!去了茅厕,这小丫头总不会找了去闻臭气罢!
谁知陆萌一点也不失望,只“哦”了一声,一双灵动的眼往床底下瞟了瞟,望着何霖露在外面的半截衣角不语,最后笑吟吟的在床边坐了下来,似模似样的拿手去探了探赵颜的额角,笑道:“赵姨,你生的究竟是什么病啊?都一个月了,还没好吗?”
“我的病……我,我没事……”赵颜强颜欢笑。
陆萌摇摇头:“虽然没发烧,但是好像病得挺严重,你看,你都说不顺话了。一定是何伯伯的医术太烂,害你这么久了还卧病在床。”
“是……是啊……”赵颜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想着她快点走开,让自己好好静一静,就随口应着。
何霖听她们两人对答,肺都快气炸了,他最恨别人说他医术不好了!偏偏这小丫头就喜欢揭人的疮疤!一定是陆策告诉她的!一定是!这父女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真是一件隐痛!
他是学医的,原本满腹才华,自信满满,但是却在刚毕业那年,动了个简单的小手术,就把病人给治死了,从此后成天生活在内疚之中,只是拼命的背着各种医书,都滚瓜烂熟了,却再不敢替人瞧病。直到,直到那一次神思恍惚间的在街上走着,被车撞了,他的整个世界顿时就翻天覆地变了个模样……
他跟温柔不一样,是身体跟着一起穿越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车撞了一下,就撞到了这另一个世界里来,所以他在这个世上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家,只能流落在街头,靠卖点野外采来的草药谋生。也因为没有买衣裳的余钱,他当时身上穿的一直是在旁人眼里看来觉得十分怪异的现代服饰,很多小孩常围着他喊疯子疯子,连带的,他开始不喜欢孩子。
就是那一年,他穷困潦倒之极,却幸运的在大昭的街头遇见了陆策。
陆策从来没问过他来历,只是一双眼在他身上瞟了几下,就仿佛洞察前情似的笑了,替他买了间小宅院,供给他各种草药器具,随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时甚至还会带几个病人来让他瞧,渐渐的医好了他自信心不足的毛病,成就了他这一代神医,或者说是惯出了他那一身嫉世愤俗的毛病,成就了一代怪医。
他原本以为陆策是有什么企图的,可是相交数年下来,他却从来没对他提出过什么要求,直到他遇见温柔,那个令何霖吃了一惊,与何霖一样,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女孩。
能够看出陆策是深陷情网,才请他出手相助的,这不是利用,只是朋友间的互相帮忙。何霖从那时开始,才全心全意的信任了陆策,在一个酒醉的夜里,将自己的来历合盘托出,可是——
他现在后悔了!谁知道陆策会把这种事当成哄小孩睡觉时听的睡前故事来讲啊!难怪会把自己的女儿教成一个人精,一个小怪物,一个恶魔!哼哼,将来有他的苦头吃了!
何霖在床底下忿忿不平,却不知道自己错怪了陆策,他的事,陆策从没往外说过一句,只是陆萌太精灵了,与他相处了这一个月,早就摸清了他的顾忌,此刻说出来,纯粹就是为了气他出来。
不过何霖的忍耐工夫也是极强的,愣是没出来,陆萌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向赵颜道:“赵姨,你是喜欢叶昱哥哥吗?”
这个称呼乱的!明明都是差不多辈分的人,在陆萌嘴里,硬是分出了伯、姨、哥三个不同级别的称呼来,她完全是随着心想怎么喊人怎么喊人的,看见何霖面相老些,就称他为伯,看见赵姨与母亲差不多年纪,就称一声姨,至于叶昱,可能是潜意识里知道他对自己母亲的感情,就硬是喊人家一声哥哥,让人觉得要是再单恋她母亲,都有点乱伦的嫌疑。
“啊——”这问话让赵颜吃了一大惊,看着面前这个笑颜如花的小女孩,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昱哥哥人虽然好,可是现下讨了媳妇了,你就不要再想他啦,不值得。”陆萌开始遁遁诱导。
赵颜越听越吃惊,这种成人腔调都不知道她打哪学来的,还说得似模似样。她有点怀疑陆萌是被温柔打发来开导她的,不禁想要为难她一下,接了一句:“为什么不值得……”
“咦,这还用问吗?”陆萌瞟了她一眼,笑吟吟道:“你想着他,他却不会想着你,这岂不是不值得?”
“孩子话,你又懂什么呢……”说的虽然不是没有道理,但赵颜还是露出了苦笑。
陆萌最不爱别人说她小了,听见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郁闷道:“谁小了!只是我说的话你不爱听罢了!哼,要是我,将来要嫁人就要嫁一个一心只想着我,念着我的人!就像我爹爱我娘一样!若是那人心里还想着别人,就算我再喜欢他,也是不嫁的!”
这一番话,从孩子嘴里吐露出来,带着点幼稚的腔调,但是却更加惊人。这一刻赵颜震惊的望着她,甚至都忘了去想叶昱,不明白这个小小年纪的孩子,为什么对感情能有这样斩钉截铁的决断?相比起来,她是不是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离经叛道的言论何霖最喜欢了,差点喝起彩来,但陆萌话锋一转,又让他头上差点滴下了汗。
她说:“其实我觉得你跟叶昱哥哥一点都不配!他不爱说话,你也不爱说话,两个人对坐在那里,一对闷葫芦,岂不是要憋死人?现下他娶了爱说话的裁云,为了公平起见,你最好也嫁个爱说话的人。嫁谁好呢?”
赵颜再次苦笑,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陆萌那粉嫩的手托起了自己的下巴,眼睛眨啊眨的,忽然笑道:“对了!嫁给何伯伯最好了,他不是也没有成亲吗?你们两个正好配成一对!”
“他?”
“她?”
床上床底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跳了起来,语气里都带着十足的诧异与惊恐。
“才不要!他为人那么古怪还不洗澡!脏都脏死了!”
“我不干!她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盯着我的背脊瞧,瞧得人遍体发寒!”
“什么?我哪有盯着你看!我根本就把你当成空气了好吧?”赵颜面上挂不住,气得立刻转而攻击何霖。
“我哪里古怪了?这世上没有比我更正常的人了!”
……
两个人话不投机,竟然吵了起来,直到陆萌在旁发出“嗤嗤”的笑声,他们才醒悟过来。赵颜低下头满脸通红,而何霖则是大喊一声:“糟糕”,跳起来就想往屋外跑。
“看吧,我就说你们是一对!”陆萌唯恐天下不乱的继续煽风点火:“都合起来骗我了!羞啊羞啊!何伯伯,你不是蹲茅厕去了吗?怎么蹲到赵姨的床底下去了,啧啧……”
何霖前脚都快踏出门了,听见陆萌这句话,立刻又转身跑了回来,一把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更让人难堪的话来,他脸皮厚,被调侃了倒没什么关系,但万一这话要是传了出去,让赵颜还活不活了?
不过捂住陆萌嘴的时候,何霖心里突然诧异了一下,咦,他到底为什么要帮着这个半死不活,为了点感情挫折就寻死觅活的女人啊?他最讨厌这样不自爱的女人了!可是,好像又不是太讨厌她,她还是比较安静的,每天躺在自己身后不吵不闹的看着自己做试验,听着自己说话,让他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不对不对,这一定是错觉!他只是怕她寻死,怕这一个月的努力白费了而已。嗯,一定是这样!就是这样没错了!他只是想早点离开陆府,离眼前这个眨巴着眼看他的鬼精灵远一点而已……
赵颜听见陆萌的话早就羞得想找个地洞钻了,看见何霖回来捂住她的嘴,心里小小的感激了一把,但随即看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乱转,又恼怒起来。这个人,总是这样没正经的样子,一点都不避男女之嫌,此刻细想想,陆萌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何霖一向很规矩,坐怀不乱的样子,但他们两人在外人眼里如此“亲密”的相处了一个月,她若是不想活就罢了,若是想活,除了他,还能嫁别人吗?
可若是不想活,他又不会让自己去死……哎呀呀,事情怎么会变成现下这样乱糟糟一团?理都理不出个头绪来!赵颜突然间迷茫了,发现自己似乎对嫁给何霖这个提议也不是太反感。他总说三妻四妾要不得,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样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他说名节是个狗屁东西,都是男人不自信才搞出来约束女人的把戏,他说……
一个月来,何霖说过的那些话一下子全都跳入了她的脑海,纷乱乱的,每一句都是那么教她震惊,但回头细思量,她又觉得有点赞同。如果嫁给他,日子大概会过得很轻松吧?两个人就算同在一屋,也可以各做各的事,互不相扰,起码他不会纳妾,不会打骂自己,也不会介意她心里偷偷住着一个人……
不不不!赵颜你在想什么?你早在心里发过誓,非叶昱不嫁的!幻觉,一定是幻觉!鬼才会觉得这个男人值得一嫁呢!
两人正在各自迷茫,陆策与温柔却相携着从门外走了进来。
陆策瞄了一眼屋内的诡异情形,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但是他却没有问,只是淡淡笑着向陆萌道:“原来你在这里,倒教我和你娘好找!”
“爹!”陆萌趁着何霖愣神,从他手里挣扎出来,一面往陆策怀里扑去,一面嚷道:“何伯伯要杀人灭口啦!”
温柔好笑的望了她一眼:“见了你爹就撒娇,这满口里混吣的都是些什么?”
“娘!我没胡说,何伯伯怕我把他和赵姨的事……唔唔……”陆萌话说到一半,嘴又被何霖捂上了,只是他的行动快于想法,当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这样做似乎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立刻又讪讪的松开了手,自嘲道:“我跟她玩呢,你们别介意……”
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假,于是笑得更虚心了,不知不觉中,他的目光对上了赵颜的目光,两人深深的对望了一眼,又各自将目光挪开。彼此相处了这么久,两人都是头一回感觉到尴尬,只有陆萌在旁捂着嘴笑,笑得像只小狐狸,而温柔与陆策望向她的目光里,也满是宠溺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