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逝,一转眼半年时光就过去了,天气寒冷起来,已至年下。
在温柔的记忆里,过年通常都是她最感寂寞的时候。年纪尚小之时,有爷爷陪着,但是每到年三十那天,爷爷做满一整桌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最后吃的人却只有两人,仿佛那一整桌的菜,就是为了衬托他们的寂寥,于是为了不让爷爷感觉到那份孤清,她每每总是埋头苦吃,将自己的肚子塞得溜圆,但是却无法填满空虚的心。
及至外头铺天盖地的鞭炮声响起,夹杂着孩童们嬉笑尖叫的声音传入屋里,那平时看着总显逼仄的屋子,在温柔眼里却变得那样空旷起来。很冷的感觉,从心里流溢出来,从屋子的每个角落里蔓延出来,不只是因为那桌渐渐冰冷的丰盛菜肴。
每当这时,她总会乖巧的拿起桌上的酒瓶,替爷爷斟满一杯酒,再给自己斟小半杯,然后面带微笑的说,“爷爷,我陪你喝一杯。”窗外不时闪过烟花的炫彩流影,映射在她的眼眸里,更显出眸光晶莹,那里面,深藏着对逝去家人的思念。
等到爷爷去逝后,过年时,她就完全没有人陪伴了。哪怕身为厨师,这种时候往往也会懒得下厨,冰箱里堆满速冻食品,茶几上摆满零食,不过,总也少不了一瓶好酒。年三十的夜晚,她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听里面的人声笑语,然后吃煮得有些糊烂的速冻饺子,守到午夜,端一只酒杯,斟满,敬爷爷。
那些已然流逝的岁月呀,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哪怕她现在离开了那个世界,却总也忘不了早已逝去的亲人,而今年呢?应该是热闹的吧?虽然身边的人,对她来说,不是纯粹的亲人,但是有朋友。
温柔懒洋洋歪在床上,看小环坐在窗前笑吟吟的绞着窗花,外头屋里温刚在恼怒的大喊:“又写错了!哎,我的字真丑!叶大哥要是在就好了。”
“小昱他过年总要回来吧?”温妈妈迟疑了一下,接了温刚的话。
“他说过要回来的呀,武馆过年总要关门的吧,他不回来能去哪?”温刚的话语里带着兴奋之意,“都三四个月没瞧见他了,倒怪想的,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学得怎么样了,能不能打过对街那个长得跟牛一样壮的孙老二。”
“打打闹闹有什么好?”温妈妈不赞同道:“他还不如同你一起念书呢!我看你如今这个先生教得好,你小小年纪连记帐都会了呢,明年怕是可以去考秀才了。”
“我不要考秀才,我要帮姐姐当帐房先生。”温刚一面裁着写对联的红纸,一面嘟囔道:“姐姐一个人忙里忙外太辛苦了,我想多帮帮她。再说考中秀才有什么用?若是不能考中状元,也只能像许先生那样,开个小私塾,窝窝囊囊的蹉跎上一辈子。”
“看你!混说什么哪!”温妈妈急道:“秀才有啥不好?断文识字的,见了官都不用拜!你听娘一句话,明年去考,咱们温家,可是从来没出过读书人,你若是考中了,祖宗面上也有光彩。”
“祖宗祖宗……”温刚低声嘀咕道:“他们早不知道投胎到哪户人家去了,我就算考中了,他们也不晓得。”他最近颇受温柔影响,想法有些不羁。
“你……哎……你这臭小子,这种话也能浑说!”温妈妈连忙站起身来,朝香案上摆的温家祖宗牌位拜了拜道:“祖宗莫怪莫怪,小孩子家口无遮拦。”
温刚“嗤”一声笑了,不再理睬温妈妈,只提着那副写好的,墨迹还未干的对联走进了温柔房里,笑道:“姐姐瞧瞧,这对联可还能将就着看看?”
温柔房里生了一盆炭,暖融融的,令她有些昏昏欲睡,被温刚这样一问,只惺忪着眼瞧了一眼那副对联,见上联是“一年四季行好运”,下联是“八方财宝进家门”,不觉笑道:“你倒实在,那横批是什么?”
“还没写呢!”温刚傻呵呵一笑道:“预备写上‘家和万事兴’这五字。”
“就这样写吧,回头我帮你贴。”温柔微微一笑,这对联俗是俗,可是民俗这东西,原本就高雅不到哪去,要人人看得懂,讨个好口彩便得了,用不着卖弄高雅。
“不要,我自己能贴!”温刚笑道:“好容易过年铺子关了门,你和小环哪,还是赶紧歇两天吧,年货我都包了,你开单子,我去买。”
“那你不如连过年时的菜都帮我做了吧。”温柔好笑道。这里过年的风俗,倒是同原来的世界一样,讲究年三十晚上要置一桌好酒菜的,即便是穷人家里,也要想法凑两个钱,买上两斤肉来包饺子。
“做菜……”温刚为难的皱了皱眉道:“只要你们不嫌难吃,我就做!”
“又浑说了,你一个男子汉,下厨做哪门子的菜?”温妈妈在外头听见,喊道:“还不快点出来,把你那横批写了贴去,再迟一会,你磨出来的墨就冻成冰坨子了!”
“娘又夸张了,屋里这么暖,怎会冻成冰坨子……”温刚掀了棉帘走出来,却看见温妈妈将厅上的那盆炭火给弄熄了,不禁诧异道:“娘,你做什么!想冻死我呀!”
“里屋不是生了炭盆吗?这厅里就用不着了!这一冬下来,也能省出几个炭钱。”温妈妈说着,在手里呵了口气,暖了暖冻僵的手,又对着外面的日头穿起针来。
“省钱也不能这样省啊!要是将人冻坏了,还得饶上请大夫的钱和药钱!”温刚极度不满。
“快别说了,写你的字去,写完你进里屋暖着去。”温妈妈在省钱的事上,尤其固执。
温柔在里边听见他俩争执,不禁与小环对视苦笑。她一直弄不明白温妈妈的想法,虽然知道温妈妈从前苦惯了,养成了节省的习惯,但眼下家里即便没富裕到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地步,冬天生两盆炭火,过得舒服些总是能够的,何必为了省两个小钱这样苦自己呢?再者说,挣钱就是为了过好日子,为了享受生活,挣了钱来不花,藏在箱子底下有什么意思?这才真是死要钱财活受罪呢!不过这话她也懒得同温妈妈说,她们已经大半年不说话了,温妈妈爱怎样,就由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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