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军第二场战事失利的消息传来时,漠北已然开始人心惶惶。
正如林逸所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一旦漠北军溃败,他身后的整个漠北就相当于北周的囊中之物。
作为败国之民,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可想而知。
现在走在路上,随处可见提着包裹,牵着牛马,脚步匆匆意欲南下避难的漠北百姓,连地里快要成熟的粮食都顾不上了。
大户人家的消息只会来得更早,果断些的全家都利落搬空,家中主子下人一个不见,只剩下一座空宅。
等到李孑再带着团子去镇上,就明显感觉到了镇子的冷清。
就算有路过的行人,也都是个个神色凝重,脸上不见平日的半点笑意。
团子人虽小,但李孑从不觉得他是个孩子就事事避着他,这会两人牵着手,李孑问他:“团子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街上的人变少了,而且每个人看起来都很不开心?”
团子点点头,“姨姨,为什么?”
“团子念书应该知道,这天下一共有三个国家,我们所在的国家,叫中秦。但我们跟其他两个国家的关系并不好,常常抢地盘。”
团子突然打断李孑的话,“这个我知道,就像芝麻和馒头现在长大了,但是它们的窝太小了,它们都想去窝里睡觉,就只能抢了。”
李孑:“······团子真聪明。”
团子被夸奖,不好意思地咧嘴笑。
李孑:“那姨姨接着讲。这次我们是跟北边的北周抢地盘。”
“那我们抢赢了吗?”
李孑摇头:“没有。不过这次抢地盘还没抢完,不过我觉得,我们十有八九还是会输。”
团子皱皱眉,抓住李孑的袖子,“那我们为什么会输啊?”
“因为我们国家派出去抢地盘的人,没有人家厉害啊!”
李孑解释完,在心里默默给漠北军中的林逸他们道了声罪。
她说的是整体,嗯,整体。
“那怎么办?”团子有点害怕地缩了缩脑袋,“我们会被抢走吗?我不要被抢走。”
“现在你知道这街上的人为什么都不开心了吧?”
“嗯嗯,”团子点点头,“他们也害怕被抢走。”
李孑:“······”额,这么说倒也对!
两人又走了一段距离,李孑正准备打道回府,团子又突然问了一句:“姨姨,那我们国家的人为什么没有人家厉害?”他对对小手指,一脸心虚,“是不是都跟团子一样偷懒不喜欢练功。”
李孑僵了僵脸,“······”好啊,看来这小团子心里门清啊!
她咽下心头一口老血,点点头,“这只是其中一方面,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领头抢地盘的那个人不行,没本事,带头都抢不过人家。”
“那换个人上呢?”
“这事我们决定不了。那个带头抢地盘的人,是皇上决定的。”
“那皇上也好笨,居然挑了一个没本事的人,还害我们被抢走。”
李孑:“······团子说得对。”
虽然你这是骂亲爹,但她心里还是好爽是怎么回事!
回去的半路上,团子欲言又止。
李孑开始假装没看见,到最后眼见这小家伙眼眶都憋红了,才开口问道:“团子想说什么?”
“姨姨,”团子用他那圆滚滚的五短身材罕见地朝她撒了撒娇,“你能不能忘了我刚刚那句话。”
李孑张口就想说哪句话,灵光一闪想起来,朝着团子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
“从今天开始,每天加练一刻钟。”
团子顿时一脸生无可恋。
······
知州府。
漠北军即将溃败的消息甚嚣尘上,听到消息的百姓只要有余力的,都在准备着往南迁亦或是已经离开。慕易身为一州之主,现在正在为这件事在书房忙得焦头烂额,头发在这几天时间里都迅速白了一半。
管家进来通传:“老爷,夫人和二小姐特意准备了滋补汤羹,说要见您。”
慕易伏在桌案上正低头批阅早间递来的调查函件,闻言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见,没见我这正忙着。”
管家脸上露出一抹难色。
一边是一府之主,一边是当家主母也是他的衣食父母,得罪哪边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他走上前倒了杯茶恭敬地递过去,语气关心道:“老爷,您从早间忙到现在,连口茶水还没来得及喝,是该歇歇了,那滋补汤羹是二小姐亲手做的,在灶上整整煨了一上午,您好歹尝尝,全了二小姐一份孝心。”
慕易接过茶喝了一口轻舒一口气,想到二女儿因着前段时间那场意外瘸了一条腿,虽是她自己做的,但好歹是亲生女儿,他这个做父亲的又岂会不心疼。现在还拖着伤腿给他熬汤,想到这不由心里一软,“罢,让她们进来吧。”
慕青歌提着食盒,跟在慕夫人身旁,慢悠悠进了书房。
她现在也不敢走快,一走快她受伤的那条腿就会控制不住地微微弯曲,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每当这个时候,她对李孑的恨意都加深一层。
可恨她找的那个姓朱的,敲了她一大笔银子,结果那李孑还好好的,也不知道人到底死哪去了。
收回这些思绪,慕青歌给自己换上一张甜甜的笑脸,俏生生地喊道:“爹,女儿给您熬了汤,看了一上午的火呢,您可得尝尝看。”说着揭开食盒的盖子,顿时书房里弥漫起一股浓郁的香气。
“香!”慕易笑着赞了一声,从桌案后起身,“那我就尝尝歌儿亲手为爹爹熬的汤。”说着又招呼笑眯眯看着他喝汤的慕夫人,“阿琴,你怎么也过来了?”
慕夫人笑看着这父女俩,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怎么,我过来关心一下夫君还不行?”
管家看这一家三口和睦的样子,悄悄退下。
慕易把一碗其实还没有府里厨娘熬的好喝的汤羹痛快喝完,又接过慕夫人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说吧阿琴,过来有什么事?”
两人同床共枕二十载,他哪会看不出阿琴有事要跟自己说。
慕夫人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又有些犹豫,一时间揪的手帕都起了皱,慕青歌见状,在桌子底下揪了把她的衣袖。
心一横终于开口:“易哥,你看着漠北现在人心惶惶的,那北周指不定就什么时候打上门来,歌儿现在腿不方便,敏哥儿现在又小,我想着,要不趁着现在还没乱起来,我带他们回娘家南郡避一避?”
慕易拿勺子的手蓦地一顿,抬头看向慕夫人,眼里哪还有半分笑意。
慕夫人被看得心里一突,正想改变主意说不走了,袖子下的手又被慕青歌攥了攥。
只好定定神继续说道:“易哥,我这也是为了两个孩子着想。歌儿腿伤未愈,万一到时候漠北乱起来,她再有个三长两短,那是拿刀割我的心啊。还有敏哥儿,这年纪又不懂事,老想着往府外跑,下人一不留神就看不住,这漠北眼看就要乱起来,我这两天守着他都不敢闭眼。易哥,你操的是这一州之事,可我眼里,就只有那咱们家这一亩三分地,这万一有什么闪失,都是要我的命啊!”
说到最后,慕夫人一个没忍住哭出声来,她本来是被自己女儿撺掇的,但说到最后,她是真真切切担忧了。
慕易看着慕夫人红起来的眼眶和那被泪水浸湿了的手帕,心头不由一软。
又看向慕青歌:“歌儿也愿意离开漠北,去外祖家吗?”
慕青歌心里狂点头,面上不显,柔柔道:“我听爹爹和娘亲的。”
她自然想尽快离开这苦寒之地,但绝不能主动提出来。现下漠北即将生乱,她想要离开,刚好有了理由。再加上敏哥儿是爹爹的唯一一个嫡子,要有个闪失能要了爹娘的命,她就不信爹爹不同意母亲的哭诉。
至于那个李孑,到时候漠北乱起来,她一个孤女,自有她的苦头吃。
慕青歌算盘打得好,慕易对慕夫人是真心疼宠,这几滴眼泪一掉,终究是点头同意了。
这一番光是给知州府三位主子打点行装就用了三日,第四天一早,长长的马车队伍终于驶出府门。
慕青歌扶着小丫鬟的书上了马车,又回头看向站在府门前相送的慕青鸾,甜甜喊了声姐姐:“姐姐真不愿跟我们去外祖家?”
慕青鸾摇摇头,“母亲身边有你和敏哥儿陪伴左右,要是我也走了,这府里就剩下父亲一个人了,我想留下来陪着爹爹。”
“那妹妹可就拜托姐姐帮妹妹给父亲多尽一份孝心了!”
慕青鸾笑着颔首:“我省的,祝妹妹这一路顺风!”
慕青歌也笑着施了一礼,“承姐姐吉言!”
两姐妹‘依依惜别’完,另一边慕易也终于把怀里哭闹不休不愿上马车的敏哥儿安慰好,递给一旁候着的丫鬟抱着,等把慕夫人母子二人送上马车,车队终于开始启动。
知州府对面的屋顶上,这段时间一直藏在上面寻找机会的朱青龙,看到马车缓缓离开,也悄然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