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到无垢寺之前,李孑还是有些小期待的。
但等她在明尘的领路下,见到了无垢寺的真容,不得不说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也算真真明白为什么这无垢寺明明环境那么好,为什么香火还凋敝到这种程度了。
因为整个无垢寺,加上明尘一起,就只有三个和尚。
一个是明尘口中的师傅,一个就是明尘口中的主持师兄。
李孑坐在蒲团上,看着面前留着光头穿着金红袈裟笑意盈盈的青年,默默在他那主持称呼前面又加了两个字。
光杆主持。
形象又具体。
明远坦然承接对面那道打量的目光,嘴角笑意不变,拎起手边的茶壶倒了杯茶推过去,“寺中简陋,只能招待一杯清茶,还望施主勿要介意。”
李孑端起面前的茶杯往里面扫了一眼。
两根竹叶在杯子里飘飘荡荡,茶水无色,看起来比清水还清。
她总算认识到这无垢寺简陋到什么地步了。
想到待会还要跟慕青鸾在一起喝茶,她琢磨着要不要临时薅一把草煮一煮,起码煮出来的水颜色是绿的。
清新又健康,可以一试。
明远见李孑迟迟未动,又开口道:“这煮茶的水是寺里后院的山泉水,水质甘甜,还可一品。”
李孑端起茶杯仰头一口喝完,那两片竹叶也进了嘴里,被她嚼了两下,起身出门吐掉。
明远看着她这一连番堪称豪放的举动,脸色丁点未变,还不忘又满上一杯。
李孑重新坐会蒲团上,“听明尘小师傅说,我是你们寺里的有缘人。光,不,主持,现在可以告诉我因何缘由了吗?”
要不是她在对面人身上没感觉出来什么恶意,反而还有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善意,再加上明尘救了团子的份上,她现在恐怕已经直接抬脚离开了。
想当初在研究所,她无聊时候什么都看,唯独不碰佛道两家的书籍。
就是因为这两类书一个让你信佛祖,一个让你信神仙。
巧了,她谁都不信,只信自己。
明远也从李孑眼底看出,人家对他们这个有缘人之说并没有多重视。
会过来见他这一面,恐怕只是那么点好奇的成分。
“不瞒施主,我无垢寺会凋敝至此,香火不好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是当年寺里的武僧,都被师傅遣去战场,后来因为一场变故,所有人都没能回来。”
李孑把玩茶杯的动作一顿。
“不知施主可曾知道‘四字军’?”
茶杯中的茶水蓦地一颤,本已沉底的竹叶借着水的浮力又慢悠悠漂上来。
李孑低头看着那几片茶叶,似乎想把上面的那一道道脉络也记进心里。
“主持是想跟我说,当年贵寺的武僧僧众,进的就是四字军?”
明远缓缓点了点头,“正是。”
李孑眸光猛地一厉,“你知道我和团子的身份?”
“本是不知。”明远老实摇摇头,“是今日早课时,小僧的师傅告知明远。”
李孑追问:“那你师傅他又如何知道?”
被问起自己的师傅,明远那张总是带着淡笑的脸上多了一分不加掩饰的骄傲:“师傅他学贯古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易理,从无疑测。施主今天会行至无垢寺,也是师傅他老人家算到的。”
李孑:“······”这吹的,有点过了吧!
都精通易理算无遗策了,怎么还会让自己寺里的武僧去到战场上送死。
对这一说辞李孑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光是那人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道她和团子的身份这一点,她都准备要见一见。
似是看出李孑心中所想,明远站起身伸手作引,“师傅他在寺外不远的水潭边钓鱼,还请施主随我同去。”
出了禅房,李孑唤过来院子里正陪团子玩的元青,让她把几个小的看顾好,自己去去就回。
那水潭确实不远,两人从寺院后门出去,走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绕过一处茂盛植被掩藏下的陡峭岩壁,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崖壁后面居然是一处僻静的山谷,阳光洒下万丈金芒,却又被树叶遮挡,斑斑点点落在地面上。
山谷中又有一处清澈的潭水,水流从蜿蜒环绕整个山谷的山溪流淌入潭中,路遇石头清脆的水花四溅声,又为这僻静的山谷多了一分活泼生机。
结合方才所见,颇有峰会路转,柳暗花明之感。
水潭边背对着两人的地方放在一把高椅,有一人坐于其上,深色宽袍的衣袖处被风吹得微微鼓起,高椅上方露出的花白头发松松束着,几缕随风飘啊飘!
等等,头发,不是个老和尚么?
明远一直关注着李孑,此刻见到她脸上一抹惊色,微笑开口道:“施主,贫僧可从未说过,我师傅是一个和尚。”
可我就是这么以为的。
李孑有些无语。
“我们过去吧!”
管她和尚不和尚呢,尽快解了她心头的疑问才是最要紧的。
“等等。”见李孑抬脚要过去,明远先踏一步到了李孑前面,伸手一拦,“还请施主稍等片刻,师傅钓钩上有鱼儿咬钩了。”
李孑凝目看去,果然见那浮在水面上的水漂正在上下晃动,可见那水下咬了钩的鱼儿还在挣扎。
随着时间过去,那水漂慢慢晃动得不那么厉害反而开始慢慢往下沉,那道持竿的手才猛地抬起,伴随着透明的鱼线,一条全身银亮的鱼儿从水中跳到空中,带起一片晶莹的水花。
高椅上的老者熟练地把鱼从鱼钩上取下来扔到身侧的水桶里,扭头朝旁边茂盛的丛林里喊了一声:“莫家小子,你柴火捡够了没,老夫这鱼就等着下锅了。”
李孑闻言看向站在她左前侧的明远,脸色微寒:“怎么还有一个人?”
明远看表情也是一脸的意外:“明远不敢欺瞒施主,那位莫公子是前段时间明尘在桃花林里捡回来的,当时他人昏迷不醒,师傅做主把他留下了。这些天那莫公子一直都在禅房养伤,期间只醒来两回,贫僧昨日去探望的时候还无法下床,没想到今日已经能起身拾柴了。”
“即是有外人在,那我还是回去吧。”李孑说着转身就走,明远想要挽留住人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马上就要拐过崖壁。
“既然人都来了,何不喝口鱼汤再走?”
明明不甚大声语调,却似乎是响在了耳边一样。
李孑拨开灌木丛的手指微顿,转身看过去。
“小丫头你还未见着人,怎么就认为是外人呢?”
恰巧丛林处传出来响声,李孑下意识地偏移视线看过去。
待看到从丛林中抱着一大捆柴火走出来的那张脸,猛地一怔。
嘴上也下意识地喊了出来,“惊澜。”
莫惊澜把捡来的柴火扔到水潭边已经搭好的土灶旁,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心头一跳的同时忙转头,眼中随即闪过一抹真切的惊喜,“阿孑!”
“这就不是外人了?都过来吧。莫家小子,赶紧做你的鱼汤。在老夫的地盘白吃白喝那么久,这次不拿出你全部本事来,老夫可就不留你了。”
李孑朝水潭边走过去,先是到了莫惊澜面前,细细看过他的面色后才道:“好长时间未见,我刚刚听住持说,你昏迷在桃花林,是又受了伤吗?伤势重不重?现在感觉如何了?”
“受了点小伤,不碍事。昏迷是因为我一时不察让体内那股寒意攻心,现在感觉好多了。”莫惊澜把李孑的问题一一耐心答复了,又指指水潭边摆放的椅子,“阿孑先坐会,我先去把鱼收拾了。”
李孑没去坐下,见莫惊澜把鱼拿到下游处准备处理鱼肉,也跟着走过去,“这潭水凉,你体质太寒,还是我来弄吧。”说完不由分说把他手里的鱼拿了过来。
莫惊澜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不由勾了勾唇,只觉得心头暖融融的,那抹一直萦绕在心口的那股寒意也消散了许多。
他低头定定看着蹲在水潭边的那抹身影,虽然对方现在手起刀落鱼鳞飞,但他还是有些入迷了。
被两人相遇后就从头至尾被忽略的师徒俩对视一眼,第一次真真感觉到他们俩有些多余。
李孑把处理好的鱼肉装进陶罐,莫惊澜点燃柴火,两人配合默契,一看就知道之前合作过很多次。
等到鱼汤煮上,李孑这才把目光移向高椅上坐着的老人。
之前离远了没有注意,现在走近了,她才看出来这高椅并非一般的高椅,而是一张古代版的轮椅。
李孑目光不自觉地移向老人的双腿,只见山风飘荡间把衣袍掀起,竟是空荡荡一片。
随即她抬头,对上老人的眼睛,心头又是一震。
那是一双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眼睛。
洞察世事,却又有着稚子的纯真。
淡然又张狂,疏离又真诚。
让她感觉到矛盾至极的同时,又觉得理所应当。
紧接着,耳边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小丫头,是不是陡然得见老夫如此俊美的容貌,一时着迷了?”
李孑瞬间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