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李孑收到了林逸从军中寄来的信。
此信几经辗转,看信上的落款日期,从寄出到收信,已然过了一个月之久。
她撕开信封看第一遍,闲话家常。
第二遍,读懂了里面的暗语。
“战事颓,无增援,无力力挽狂澜,粮草短缺,不敌退让,流民南下,漠北将乱!”
几个词语交织间,书写出令人触目惊心的真相。
李孑放在信纸,抬头看了看漠北的天。
碧蓝天穹永远高高在上,旷远豁达,让人忍不住生出寂寥豪迈之意。
莫惊澜走到李孑身旁坐下,扫了眼桌上的信纸,不看天,只看向李孑的侧脸,“官官在想要如何力挽狂澜?”
李孑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我在想要如何把握时机浑水摸鱼,中秦朝堂不作为,俨然已视漠北军为旗子,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本就是自找死路之举,又与我何干?”
莫惊澜但笑不语,直笑得李孑面皮微微发红,才道:“可从你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上,我能猜到,官官你想要谋取的,并非这个天下,而是这个世上的人心。”
人心二字让李孓紧了紧心弦。
天下难取,人心更难得。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走的路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只不过是想要顺应本心一场罢了。
李孓转头看向莫惊澜,“我准备去找慕知州。”
“让他加入你的阵营?”
“是,”李孑点点头,“他虽然有一个不省心的妻子和女儿,但从这么些天陆风和商河的调查来看,至少他算是一个好的文官。”
“死了可惜。”
且这书信比流民的脚程也就快了那么些许,信到了,流民也该快到了,混在流民中的人,也要到了。
她是该尽快行动了。
······
慕青鸾静静听着丫鬟探听来的消息。
因为这次难得的胜仗,多的是人欢欣鼓舞,但依旧有一小部分,言谈间对前景并不乐观。
这些人,要么是在衙门里有个小小的官职,能够探听到上官处传来的些许消息,要么走南闯北,总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小丫鬟绘声绘色恨不得把自己听到的都抖落出来,慕青鸾听到最后连茶水都忘了喝。
她心头已经有了微微的凉意。
怪不得这几天里父亲几乎天天待在府衙几乎没时间回来,如果真如那些人所说,形势已严峻到这个地步了吗?
父亲他,又是作何想法?
一旦漠北军战败,北周连下七城,爹爹作为知州,倒时会选择何去何从?
慕青鸾突然有点不敢想下去。
正被自家女儿念叨着的慕知州此刻正拿着一份下属刚刚送来的信报出神。
信报是三百里加急。
北周已经夺得一座边城,漠北军退避。
饶是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也没有想到战败居然会来地这么快。
第一座边城朔方城是边疆七城中防御能力最高的城廓,后面六座依次类推,防御力是逐渐下降的。
接下来的六座城,又都是一片坦途,如何去抵抗北周骑兵,还能撑多久?
他一介文官,还能想到什么办法?
等到两天后,按照正常的消息速度,一旦中秦边城失守的消息传到百姓耳朵里,现在仅存的一半漠北百姓,这下还能剩多少?
握着信纸的手起了褶。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让百姓们留下,还是劝慰他们赶快去避难了。
漠北眼看要失啊!
“大人,刚有城门官来报,北城外出现流民一股,约莫五六十人。”
慕易本就紧紧抿起的嘴角又往下压了压,“传令下去,先把人拦住问明详细信息,再把人放进来。”
“那,大人,这些流民放进城后该如何安置?”
“先找座无人居住的宅子,暂且把人安顿好,粮食也备些吧。”
“是!”
等人退下,慕易忍不住弯了弯一贯挺直的腰背。
现在流民只是一小股,等再到后面,流民只会越来越多。
原本的漠北百姓举家迁走,逃亡来的流民只会需要更多的粮食。
漠北本就不是富饶之地,粮仓常年在填不满的状态,还要时不时补足漠北军军中所需。而要从雍京城把粮食调拨过来,经过层层剥削,到达漠北时不知还剩下多少。
这是两难之境。
生平一向忠君爱国的慕大人,此刻也不由对这个朝廷生出了些许心冷。
方才刚刚出去的下属又有来报。
“大人,府衙外有位官离公子求见,说,”下属迟疑了下,“说是有解漠北危情的办法。”
“哦?”慕易面上闪过一抹诧异,“让他进来。”
下属退下又回来,身后多了一个穿着墨色长袍的年轻公子。
慕易看来人生的秀雅绝伦,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且看年纪不及弱冠,本来心生的些许希冀顿时落得七七八八,有
些意兴阑珊道:“是你说有解决漠北危情的办法?这位官离公子,有自信是好事,但你若说不让我满意的见地出来,私闯府衙,是要按罪论处的。”
李孑扮演的官离朝慕知州微微一躬身,神态从容内敛,“慕大人忧思北方战事和漠北百姓,官某定不会耽误慕大人的时间。只需要一刻钟就好。”
慕易对堂中少年这番淡定姿态倒是高看些许,“那是倒是说说,自己有何见地?”
“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您们退下。”
“是。”
等堂中只剩下慕易和自己,李孑扯了把椅子在大堂正中央坐下。
“慕大人难道就不怀疑我是坏人?”
慕易摸摸胡子,“本官这么大年纪,如若连这点识人之能都没有,断不敢坐在这知州的官位上。”
“可大人你能当上这漠北苦寒之地的知州,就说明你在京中遭遇了排挤。”
慕易:“······”这小子真不会说话。
“说说你来的目的吧。”
李孑突然坐直身子,双眸直视向慕易,“慕大人,我助你保住漠北不落入北周之手,作为报酬,我要整个漠北。”
慕易缓缓收起眼角的笑意,盯住对面那双无比黑亮的眼睛。
堂内一片沉默。
“你可知,凭你这句大言不惭的话,我一声令下,你就再也走不出这间大堂。”
李孑答非所问,“大人应该仔细看过漠北的舆图吧?”
“什么?”
“漠北有芒山为阻,北方七城之后,就是北周。大人可想过让漠北军收缩兵力,集结在芒山。”
“百姓何去何从?”
慕易自然如此想过,但难以实施的有两点。
一是七城百姓何去何从?
二是自古文官武官两不和,武将视守城为重,而文官更看重治下的百姓,他根本无法把自己的这番想法说给那些武将们听,只能作罢。
“与其再过一段时间被赶得如同丧家之犬,不如主动南迁。”
“大人应该相信百姓趋利避害的本能,你只要派人往城中宣传,漠北军生变,北周不日便要攻下漠北北边诸城,想来
百姓不需主动驱赶,就会蜂拥而来。”
慕易听得李孑这番狂言,忍不住怒喝,“你这是扰乱军心!”
李孓寸步不让,“可现在漠北军的军心现在已经乱了。所以,百姓一走,就弃城吧。人都走了,守着一个空城干嘛?”
慕知州:“······”
李孑悠悠补充了一句:“所以,不需要大人您去信当这个坏人,只要漠北军中还有有些远见的,他们自会退至芒山,依据天险,才有能力和北周骑兵进行一搏。”
“毕竟,山地,可是骑兵的短板!”
慕易眼底多了一分动摇,“可即便如此,漠北军又真的能抵挡住北周铁骑吗?守不住边城,只能退缩兵力让北周不费吹灰之力连取七城,如此一来漠北军中必然是士气低迷,相反的是北周铁骑来势汹汹气势大涨,如此此消彼长之下,若漠北军消极应战,漠北同样危矣。”
而且这次一旦败了,那就再无回旋余地。
“所以,”李孓忽而一笑,笑如璨璨烈阳,“我要一个正大光明进入漠北军的身份,鼓舞士气这事,我来做。”
引导言论这事,用得好了,就是一柄强大到直透人心的利器。
她不止想要漠北,还想要整个漠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