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洲无奈的声音传进林时的耳朵里,林时表示完全没所谓。
他双手一摊,没好气道:“这是好事,他们有什么好争论的,我大梁出了一个敢上战场,愿意上战场的皇帝,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知洲径直走到一处空位上坐下,对着付瞿吩咐道:“副将军,有劳上一份饭食。”
话音落下,就见李晟与程名振眼巴巴的看着他。
顾知洲一愣,下意识问道:“二位将军也还没吃?”
两人对视一眼,程名振委委屈屈道:“刚挨完鞭子呢,哪来得及吃啊!”
顾知洲抽抽嘴角,下意识看向林时。
林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淡淡道:“付瞿,传令设宴吧!”
设宴,那就不单单是吃饭那么简单了,而是以谈事情为目的。
付瞿怔了怔,赶忙转身小跑出门。
顾知洲暗叹口气,接过林时刚才的话题:“话是这么说,可御驾亲征这种事情毕竟不是儿戏,陛下一声不吭的背着朝臣们跟着大帅您跑到战场上,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大臣们连应对的法子都没有,这样的事情,大帅以后还是少做吧。”
林时微微颔首,也知晓顾知洲忧心之事的核心在于哪里。
沉默一瞬,他缓缓开口道:“陛下今日上了城楼观战一日,现在已经睡下了,你有什么话,明日再与陛下说吧!”
顾知洲倒也没强求,点头道:“末将只要确定陛下是安全的就行。”
几句话说完,厅内气氛忽然沉默下来。
很快,宴席上桌,顾知洲也是真饿了,他一个文臣,跟在林时屁股后面追了这么久,也是真的累了,饭菜一上桌,便开始不顾形象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林时迟疑了一下,还是唤进来刘昱,让他去后院一趟,请三女过来。
今日三女都吐得厉害,也都没有吃晚饭。
不管他们吃不吃得下去,该问一声,还是要问一声的,不然就真显得他这个男人好像多不负责似的。
李晟与程名振对视一眼,看着顾知洲的样子,不由得有些讶然。
他们还以为陛下御驾亲征,是经过满朝文武同意的。
现在听顾知洲这么一说,原来陛下来边疆的手续也是不合规的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就安心多了。
至少,不用再担心随时被陛下撸成一条光棍了。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陛下都不太守规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要是太守规矩了,岂不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嗯,逻辑对上了!
于是,两人也很开心的吃了起来。
林时静静的看着三人吃东西,等候不过片刻,刘昱便去而复返。
“大帅,大统领和夫人没有食欲,不欲前来,陛下听闻顾大人到了,正在洗漱,片刻就来!”
刘昱话音落下,厅内正在狂吃的三人便齐齐放下了筷子。
顾知洲起身道:“为人臣子,陛下亲临,我等自当出迎!”
林时嘴角一抽,却也没有反对。
他知道,其他人,和他注定是不一样的。
他现在可以无视大多数人,也可以不对姬玲珑以礼相待,那是因为两人已经达成了合作协议。
但这些将领,臣子,终究还是要在姬玲珑这个帝王手下讨生活的。
沉吟一瞬,他缓缓起身:“那就去迎接一下吧!”
言罢,便主动走下首位,带着三人朝后院而去。
后院之中,姬玲珑已经换上一身盛装,正在几名镇景司校尉的护卫下朝白虎节堂款款走来。
两拨人马在院子中间相遇,顾知洲正了正衣冠,远远的朝姬玲珑拜了下去:“臣顾知洲,参见陛下!”
李晟与程名振老老实实拱手,口称:“罪臣李晟,程名振,见过陛下。”
林时想了想,也对着姬玲珑拱手一礼,只是没有多说什么罢了。
此刻,姬玲珑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看不出来半点不适应的感觉。
她款款走到几人面前抬手虚扶,威严的声音传出:“诸位爱卿,免礼!”
几人应声而起,顾知洲嗫喏一下嘴唇,忍不住暗叹一声:“陛下,大臣们为了寻陛下的踪迹,都快发疯了。”
姬玲珑一愣,威严的俏脸上浮现一抹难为情。
有些赧颜地低声道:“这一次,是朕任性了,有劳顾卿手书一封传回太安,告诉诸位臣工,朕在潼关,一切都好。”
顾知洲愕然抬头:“陛下不回太安?”
姬玲珑一愣,随即微微皱起眉头:“如今战事未定,边疆未稳,朕自当坐镇边疆,稳定军心。”
“陛下,这雍州民心亦需抚慰啊,如今潼关有林帅坐镇,关城亦是固若金汤,若陛下銮驾长期驻留边疆,则太安注定空虚,还请陛下明鉴啊!”
顾知洲躬身劝谏,苦口婆心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无奈的老妈子。
姬玲珑亦知晓顾知洲此言不虚,但她还是坚定摇头道:“顾卿不必多劝了,如今雍州初定,没有什么事情比守住雍州更重要,至于太安城,群臣既已接管太安,只需按制抚民即可,无需事事向朕禀报。”
对于姬玲珑的答案,顾知洲心中早有预料,因此,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黯然一叹,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一行人回到白虎节堂,姬玲珑走到主位上坐下,轻声与顾知洲攀谈起来。
林时陪坐次席,静静的听着二人交谈,也不搭话。
对于朝政之事,他一向懒得插手,也不感兴趣。
二人攀谈了有一会儿,姬玲珑侧目看向林时,询问道:“林卿,可能预测此番北魏大军主力何时能兵临潼关之下?”
“短则半月,多则一月吧!”
林时给出了一个不算确切的答案,关于北魏大军何时能兵临潼关之下,他与诸将早已有过预测。
大概就是在他测定的时间之内,不会少到哪里去,更不会多到哪里去。
姬玲珑闻言,不由沉吟片刻。
随即对着顾知洲吩咐道:“顾卿可朝太安去信,言明两月之内,朕必归太安。”
顾知洲微微颔首,将姬玲珑的吩咐应下,只是心中黯然,未曾减免半分。
终究是没能将陛下请回去,只怕是他这个军司马,也要被满朝文武给记恨上咯。
姬玲珑言罢,便转头与林时,商议起了组建雍州兵之事。
此事,是两人在赶来潼关的路上,便已经做出的决定。
但一应细节,却是还需要边做方才能找出不足之处。
雍州毕竟为新纳之土,想要组建雍州兵,肯定不是招纳三万人入军营就够的。
如何训练,粮草辎重何来,如何保证将士归心,乃至于将士家眷如何安置,这些都是绕不开的问题。
如今既然有时间,将这些事情商议一下,也是应有之义。
......
......
夜渐渐深了,但今夜,注定有许多人无眠。
正如潼关之内,大梁君臣在商议如何守住潼关,如何组建雍州兵一样。
大魏神都,金銮殿上,大魏的年轻天子,亦在与一众将领商议如何夺回潼关。
这些日子,姜承一直在忙碌于调兵之事。
与林时猜测的大差不差,姜承终究还是不敢动用神都周边戍卫的禁军,而是选择召回各地边军。
禁军,乃是一国之根本,也是一个国家最后的底牌。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只要国都还在,国都周边的禁军还在,哪怕其他地方都已经陷落,这个国家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一旦连禁军都已经战殁,那这个国家,便彻底没有任何希望了。
哪怕还有皇室血脉留存,可没有禁军护卫的情况下,这些皇室血脉,连流亡的机会都不会有。
所以,姜承选择召回了镇压辽东的六万边军,镇压草原的三万边军,以及乌蛮,室韦,海真等大魏的附属国凑出来的六万仆从军。
至于威逼南齐的边军,他倒是没有动。
一来是如今西梁已经与南齐结盟,他需要防备南齐北上,二来,其实也是因为他的心态有些悲观。
说得直白一点,那就是他对大魏能否夺回雍州,已经不抱希望了。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有探子从两国战场上,寻到了一些梁军使用过,但没有爆炸的怪异武器送回国内。
而他召集全国工匠,也没能破解敌军的武器是如何制造的。
只要两国之间的武器差异还存在,大魏将士的血肉之躯,便不会是梁军那种怪异武器的对手。
更别说如今梁军还占据了潼关这样一座天下雄关。
作为大魏的皇帝,他曾不止一次登上潼关的城楼巡视自己的国家,他深知那是怎样一座关城。
那不是几万大军,十几万大军就能攻下来的关城。
除非,大魏能将举国之兵压上。
但那是不可能的。
大魏是一个国家,作为皇帝,他不能为了雍州,选择赌上整个国家的命运。
因此,这一战,对他来说,与其说是为了夺回雍州,倒不如说是被大梁打得面子上挂不住,准备向天下示威。
他召集二十万大军,就是要告诉四海诸国,哪怕如今大魏败于大梁之手,仍旧有能够随时调动二十万大军的能力。
你们最好识相点,别给我搞什么幺蛾子。
我灭不了西梁,还灭不了你们?
姜承与将领们商议了许久,最后一脸疲惫地问道:“如今,草原上的三万边军已经过了太行山,最迟十日,便能回到神都,辽东稍远,但最迟月余,约莫也该到了,这三军主帅的位置,却还一直空悬着,诸位以为,此战,谁可为帅?”
听见姜承的问题,一众魏国将领顿时面面相觑。
谁可为帅?
这个问题,他们私底下不是没有讨论过。
只是以大梁和大魏如今的局势,不管是谁去做这个三军主帅,最后的结果,恐怕都不会很好。
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没有拿下潼关,但也没有损兵折将,回到国中之后,被撸掉官职爵位以平民愤。
而差的结果嘛,便是潼关没打下来,统率的大军亦是损兵折将,最后被陛下砍了以儆效尤。
所以,这一次的三军主帅之位,那绝对是个苦差事。
哪怕是世之名将,也难免要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见诸将面面相觑,就是无人应声,姜承顿时皱起了眉头:“我大魏的将领,难道俱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成?”
诸将一愣,不由得嗫喏了一下嘴唇。
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将叹口气,轻声开口道:“陛下若是不嫌微臣老迈......”
“陛下,臣愿毛遂自荐!”老将话音未落,便被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打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开口之人,正是刚刚归国不久,并为大魏带来雍州陷落这个消息的三原县侯安仁修。
安仁修满脸坚定地看着姜承,眼中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
姜承只觉得他的目光滚烫,充满了仇恨的光芒,一时间,他这位帝王的胸膛之中,不由浮现些许愕然。
“陛下,臣愿为安县侯副将!”
这时,又是一道清朗的声音传进了姜承的耳朵里。
这一次开口的,同样是一位年轻的将领,他叫苏宁,只是一位伯爵。
此时此刻,在一群国公,郡公,老一辈名将都不敢主动请缨的情况下,两位年轻的将领主动开口,仿佛带给了姜承无限的勇气。
他很想拍板说一句“好,就你们俩了。”
但想到两人的年纪,再想想两人的领兵经历,又不由得有些犹豫。
安仁修,苏宁,的确是大魏国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履历也是非常出彩,成人之后,便曾前往边疆,立下赫赫战功。
但关键是,两人从未有过统率大规模兵团作战的经历。
再者,这一次大魏的对手,是林时那样的盖代人杰,他们俩固然优秀,可在林时面前,他们那点战功就不太够看了。
诸将看出了姜承的犹豫,也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顺便感慨安仁修和苏宁的自不量力。
不是他们看不起安仁修与苏宁这两个年轻人,而是林时太变态。
他们相信,假以时日,安仁修和苏宁一定会成长为一代名将,但名将,也不过是林时的踏脚石。
就拿王征,杜青来说,他们俩分别是大魏老一辈和中青代这两辈人之中,统帅型将领的领军人物,可以说整个大魏国中,用兵之能比他们更强的人,也找不出来几个了。
但他们俩对上林时,什么下场就不用多说了吧。
一人身死道消,一人干脆被林时打到投降。
所以,真不是他们唱衰,是真的敌人不可战胜。
就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两人之时,大殿屏风后面,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女声:
“皇兄,既然那梁国女帝都有魄力启用林时那样的年轻人,我大魏为何就不能用年轻一代的将领,作为三军统帅呢?”
清朗的女声传进众人耳朵,顿时让姜承与一众将领都愣在了当场。
姜云梦一身戎装,缓步自大殿之后走出,一身小了一号,但尤其贴身的战甲将她衬托得英姿飒爽,一柄君子短剑悬挂腰间,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姜承的脸色沉了下来,怒声呵斥道:“云梦,不许胡闹,朕在与诸位将军商议军国大事,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姜云梦对姜承的呵斥充耳不闻,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环视过殿中诸将,沉声开口道:
“依本公主看来,在座诸将,枉有名将之称,却皆是名不副实之辈,如今那梁国蛮子都已经打到了家门口,竟无一人敢站出来迎敌。”
“最后敢战之人,反倒是两个论资历,论名气,论履历皆不如诸将的年轻将领,这对我大魏来说,何其悲哀,何其无能?”
诸将一愣,尽皆羞愧掩面。
姜云梦此言,无疑是撕开了他们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姜承眉头皱得更紧,再度呵斥道:“云梦,不得无礼!”
姜云梦回过头,正正看着姜承,沉声道:“皇兄,我大魏的将领,都已经老迈,不堪驱用了,不过是闻林时之名,便已未战先怯,若是让他们领兵上战场,那不是去打仗,而是去送死。”
姜云梦此言一出,姜承顿时愣在了原地。
安仁修与苏宁亦是满脸惊愕,不敢相信这是姜云梦能说出来的话。
姜承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姜云梦此言有理。
这些将领,只是听闻林时之名,便已经认为自己无法战胜林时,若是真让他们上战场,怕是还不等林时来打,便已经道心崩溃。
而他此次召集的十五万大军,已经是大魏眼下能够灵活调用的所有兵力。
若是再将这十五万大军尽数葬送在潼关之下,那大魏可就真的元气大伤了。
所以,这一战,要打,但打的前提,还需要以保存实力为先。
沉默一瞬,他语气低沉地询问道:“那依皇妹所言,朕该如何做呢?”
看着皇兄认真的样子,姜云梦忍不住暗叹口气,随即轻声道:“让怕林时的人,去打林时,显然是送死行为,与其如此,倒不如大胆启用年轻人,至少,还能为我大魏培养一些中坚力量,皇兄以为呢?”
姜承若有所思,正欲再次询问,耳边忽地传来安仁修与苏宁的请战声。
“陛下,臣愿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