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都说哥哥疯了。
他不许任何人踏足丞相府,自己穿着丧服,游荡在京城中,购置葬礼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可即便是葬礼,也未曾让人去祭奠。
就连圣上派人来,也被哥哥打发走了。
丞相府外沸沸扬扬,可丞相府里却异常安静。
不过半个月,府中的院子里已经堆满了落叶,唯独厅堂到大门的那条路,哥哥每天都会认认真真清理干净。
这半个月里,我没有见哥哥说过一句话。
他每天就着凉水,只吃一个冷了的馒头,除了扫地就是擦拭着我的棺木。
翠竹有时候想要帮忙,却总是被哥哥推开。
我看着哥哥日渐消瘦,神情麻木,甚至好几次因为分神险些掉落池塘,所幸翠竹跟在哥哥身边,总是在关键时候拉住哥哥。
直到某一天,哥哥在扫地的时候忽然摔倒在了地上。
我下意识弯腰想要拉起哥哥,可身体成空,翠竹却随之连忙赶了过来。
她拿着红糖水,拼命给哥哥灌了下去,等到哥哥醒来后,翠竹红着眼睛问道。
“大人,还不准备放过小姐吗?”
“她生前已经这么不容易了,你连死后的安宁都不肯给她。”
“可是你知不知道,当年那场意外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翠竹忍不住大喊了起来,崩溃地哭道。
“远山寺根本就不是大小姐要去,是如芸小姐想要为你祈福!”
“林家生意亏损,想要逼迫如芸小姐嫁给那有怪癖的王老爷做续弦。”
“如芸小姐日日夜夜盼着你高中回来,所以才去远山寺为你祈福,大小姐是担心如芸小姐的安危才跟着一起!”
突如其来的喊声如针一般扎入我的脑海之中。
恍惚间我又想起那个阴天,逃跑过程中,不知不觉我们与翠竹分开了。
双腿酸软无力,每一次呼吸犹如绞刑一般刺痛,心脏跳的极快,似乎下一秒就要蹦出来。
张狂淫邪的喊声自身后传来,我跟芸姐姐被逼到了断崖处。
芸姐姐看了一下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又望着那步步紧逼的流匪,忽然抓着我的手小声说道。
“这山崖下有一处藤蔓缠绕的地方,应该能够接住一个人。”
“你哥哥还需要你,他会护住你的。”
“而我活下来也名声有损,注定会被林家逼死。”
“远山寺是我执意要来,这命也该我受着,与其被那王老爷折磨死,不如给我个痛快。”
我心里一慌,下意识想抓住芸姐姐。
可衣袖从手心滑过,身体不受控制地坠了下去,重重摔在了藤蔓上。
重重的撞击让我吐出大口鲜血,没等我呼喊出声,一道熟悉的身影擦过我的身旁摔了下去。
我看着空荡荡的手,张张口,刺激之下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当我得知林姐姐坠崖身亡后,而我们带去的人只有翠竹还活着后。
我叫来了唯一知晓内情的翠竹,让她将这件事隐瞒下去。
哥哥这么喜欢芸姐姐,如果知道芸姐姐是为他祈福才去远山寺,他定会疯掉。
是我的错,是我阻止不了芸姐姐,是我没能力护住芸姐姐。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承受这一切吧。
我看着呆在原地的哥哥,那些压抑和痛苦忽然就尽数喷发,我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这么多年,我不知道有多少个时刻,在面对哥哥对我的恨意时,想要将一切告诉哥哥。
可每当那个时候,我脑海中回忆的都是我与哥哥还有芸姐姐那些欢乐的时光。
那是我一生之中,最为快乐的日子,日子清贫却总是让人怀揣着希望,期待着明天。
那么好的芸姐姐,她的一生却以那样潦草的结局结束。
她唯一一次出格,便是蒙骗了家中人想要为哥哥祈福,可却是那一次,让她葬送了性命。
芸姐姐没有错,哥哥也没有错。
但总有人要承受痛苦,如果恨我能换来清醒的哥哥,那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看着得知一切的哥哥痛苦的模样,看着他用力锤打地面,那双曾写出无数良策的手变得血肉模糊,看着他疯了一样跪在我的棺木前痛哭。
眼泪滴在棺材上,我的灵魂也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在最后一刻,我伸出虚幻的手勾着哥哥的小拇指,如儿时一般念着那句话。
“哥哥,我们回家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