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阳山县,子时起一场绵密的冬雪洋洋洒洒下了整夜。
后山的半山腰处,
陆子谦蹲着身子轻轻的打扫着一处破败的神龛。
神龛很旧了,木质已经脆化,积雪压在上头咯吱咯吱作响。
就跟如今阳山县一样。
在青壮劳力不断奔往城市的大背景下,昔日淮州最热闹的大县也逐渐人才凋零,只剩下一些留守的凄凉孤寡。
陆子谦打扫的很认真。
仔细的擦拭着神龛的每一处。
他身后的青石台阶上,一个挽着裤脚的老汉正应付着刚买的半只肥鸡,他左手拎着半瓶二两装的红星二锅头,每抿一口啧啧有声,如同是上好的琼浆玉液一般。
“呼,痛快啊,小伙子你不来上一口?这酒,够劲,不赖,暖暖身子正好。”老汉放下肥鸡,朝着陆子谦递了递手,憨厚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不了,大叔,这酒……我喝不来。”
陆子谦笑了笑。
他吐着呵气坐在老汉的边上,低头瞧着老汉脚上的鞋底子。
鞋子像是新纳的,千层底,缝制的线条均匀,鞋面儿也选的不错。
是个好手艺的。
“你婶子的手艺,咋样,看起来不错吧,穿起来啊,更舒服。”
黄老汉仰着脸,挂着笑,心里喜庆:“俺老汉呐是个有福气的,当年十里八村多少优秀青年都追求你婶子,没想到却让老汉我钻了空子,最终抱得美人归,羡煞了多少人?”
“大家伙啊,可都嫉妒着哩。”
“你要是喜欢,过两天就年根了,老汉叫你婶子给你也做一双,不费什么钱,保暖哩。”
黄老汉喝下最后一口二锅头。
说起自己的老婆,他眉眼间堆满了笑意,怎么也化不开。瞧见陆子谦微笑着点头,黄老汉咧了咧嘴。
“倒是你,小伙子,这么冷的天儿回家,成婚了吧?就不回去看看?”
回家啊?
陆子谦扭头看了看身后破败不堪的神龛,摇头笑了笑。
“大叔不也没回去嘛,咱俩做个伴,不挺好。。”
“那不一样哩!”
黄老汉头摇的跟拨浪鼓是的,他站起来跺了跺脚,暖了暖身子,才道。“老汉我啊,做梦都想回家看看,一晃眼都一个年头了呢。可是啊咱老板不发工资,干了一年到头儿没挣钱,老汉咋有脸回去。”
“可老板有了难处,咱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戳人家的心窝子不是?罢了,罢了,来年再回,来年再回。”
黄老汉嘟嘟囔囔的埋怨了两声,笑起来将剩下的半只鸡腿递给陆子谦,后者想了想,还是接过来咬了一口。
鸡腿温热,烤的恰到好处。
“大叔,你信这世上有神吗?”
陆子谦笑了笑,慢条斯理的啃着鸡腿,冷不丁的冒出来这一句。
“啥子?”
黄老汉没听清,待反应过来他连连摇头。“不信哩,小伙子,你这年纪还信这个?老汉跟你说啊,这都改革开放多少年了,那些可都是老黄历,咱得相信科学,不能迷信。”
“这世上早就没有神了。”
闻声,陆子谦笑了笑。
他拽着啃了一半的鸡腿,站在台阶上看着后山漫山遍野的白雪,冰冷的雪花一路穿空而落,洒落在陆子谦的脸上,他怔怔出神。
老汉说的诚恳,是心里话。
可若是这天下无神,那他陆子谦又算什么?
陆子谦转过头。
身后的神龛孤零零的,就好像山脚下被白雪包围的阳山县。
他还记得几千年前,阳山县风调雨顺,民众富足,他这神龛便是在当时立下的,陆子谦也因此得了天庭册封,成为一地的土地。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
只是大梦初醒。
那漫天的神佛都跑去了哪里?
陆子谦醒来的千年曾经联系过隶属的天庭,可惜迟迟得不到回复。他曾拼尽自己的道行远离了阳山,想找其他地方的土地,城隍,判官。
可惜丝毫没有得到回应。
仿佛那曾经光芒万丈的天庭在短短千年的岁月当中不见了踪影。
千年呐。
陆子谦眼瞧着千年来战乱纷争,看着大国崛起,盛世降临,也看着阳山从最初的鼎盛逐渐走向没落。
物极必反,盛极而衰。
科技的发展,让人们越来越坚定无神的论调。
只是,
没了香火的神仙,还能算神仙吗?
“是啊,大叔说得对,这世上早就没有神仙了啊。”
陆子谦眉眼没落。
“小伙子,别气馁,这话可不是老汉我说的,是我儿子说的。”
“你不知道,我儿子可聪明了,他才十岁,就考了好几次一百分,连老师都夸他聪明哩。”
黄老汉呲着呀,说起儿子,脸上更添一分光彩。
“我黄老实这辈子啊,没啥大本事。能把生我养我的人养老,把我生的我养的人养大,这辈子就足够了。”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啊。”
“现在我只求老板能快点发钱,发了钱我就有底气回家了啊,看看老婆,看看儿子,给他们买新衣服,买村口的糖人儿。”
黄老实呲着呀扬起脸,黝黑脸上的褶皱在日头底下泛着光。
那是他最憧憬的日子。
“这话,这话不全对。”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有首歌是这么唱的吧。一年啊,你家的小子长了多高,是不是学了更多的东西,婶子身体好不好,家里有没有啥大变化,你就不想知道?”
陆子谦笑了笑,开口劝道。
“对,对,老汉我想知道啊,你说的不错,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年根了啊,老婆孩子热炕头,小伙子,多谢,老汉这就去收拾,回家过年,过年。”
闻声,黄老汉怔了怔,似乎有所意动,随即他站起来,思家的情绪一旦被勾起,那就如同洪水出闸一般不能压制。
“我陪你下山!”
陆子谦笑了笑,搀着黄老汉的胳膊就往山下走。
山路崎岖,可陆子谦和黄老汉却走的十分顺当,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山脚下的一处工地。
黄老汉是外地来阳山县务工的农民工,可前脚刚进工地,便见到工人们正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难得的没有开工。
“这帮人又在偷懒。”
黄老汉嘀咕了一句,张口就叫相熟的工友,可对方好像是没听到是的,直接和众人凑到了一起。黄老汉怔了怔,探头一听,顷刻蒙了。
“太惨了,黄老实也死的太惨了,一根钢筋砸下来,直接人就没了。你说好好的一个人,咋的就走的这么突然?”
“谁说不是呢,马上就年根了,发生了这样的事儿。眼瞅着就过年了啊,真不知黄老实那一家该怎么办,你们说咱们韩老板能赔钱吗?”
“陪个屁啊,我听说连工资都不想给黄老实发呢,说是工人违规操作,跟工地没关系。你说黄老汉家里就这么一个壮劳力,留下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工友们议论纷纷。
黄老汉顷刻蒙了。
黄老实?
那……
不是他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