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司锦从罗二贵家出来时,心下为他高兴——罗二贵失去了妹妹,可现在还算是有好的结局。但她也心有微微惆怅,罗二贵的冤屈得到了伸张,自己家的呢?
她骑在青骢马上,撒开缰绳,任由马儿带着她往前去。两边民舍中的灯光渐次亮起,朦朦胧胧,外出的人们都已归家,路上没有几个人,冷冷清清。佟司锦不经意间往路边看去,她忽然发现身在果子胡同,也就是她前些日子来探听杨姨娘娘家所来之处。
也就是在这里,她遇到了吉娜仁,那个圆脸细眼睛的姑娘。她又想到在普福寺后所见,心想,如何才能传递消息?好叫吉家对吉星河之死追查一番。
佟司锦正在苦苦思索中,路旁一户人家小院中突然跑出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径直往路中央跑去,好像在捡什么东西。
佟司锦吓一大跳,忙勒紧手上的缰绳,只可惜她与小男孩离得太近。青骢马一时收不住马蹄,眼看就要踏上那小男孩,酿成悲剧。佟司锦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想把小男孩推到路边。
她脚刚及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她未及回头,一道黑影已从她眼前掠过,只眨眼的功夫,小男孩就被那道黑影从地上抱起。
这时小男孩才反应过来,吓得哇哇乱哭。从院中冲出的妇人本呆站在路边,吓得捂嘴尖叫,此时上前接过小男孩,迭声道谢。
另有妇人掌灯而出。佟司锦在微弱的灯光中看见救人的是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眉毛浓黑,鼻梁高挺,目若星辰。嗯,是个长得好看的男子。咦?怎生有些眼熟?
佟司锦呆呆地看着那男子稍向抱小男孩的妇人施礼说不用谢,然后翻身上马,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摸摸青骢马的脖颈,正要上马之际,大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那男子——怎好似她那战死的未婚夫吉星河?
不过佟司锦也不能肯定。相看那日,她隔着一座黑漆描金花卉屏风,就看了吉星河两眼,能看得有多仔细?
世间有相似的人,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
吉星河刚离开狄萨部落那天,的确归心似箭,恨不能一夜之间就能回到家里。可越往回走,他的脚步越变得迟疑。
母亲和父亲已经知道自己战死了吧?他们可能已经习惯了失去自己的生活,自己再乍然回到他们眼前,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呢?
会不会很尴尬?
在狄萨,巴图和热河待他没说的,非常非常的好。
巴图一心想找出宝力德的破绽,好叫父母认清这个逆子的真实面目,可以说全部精力都用到这上头。而宝力德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因为什么,已经申请去镇守与西夷接攘的边境线,马上就要出发。
在这种情况下,吉星河虽感觉呆自己家里别扭,但相对于巴图家这种你死我活的暗斗,还是觉得自家好。再加上赛罕那种“热情”他吃不消。所以吉星河也不会走回头路。
装了沉沉的心事,吉星河走走停停,风餐露宿。他熟悉沿途的防护情况,也避开了查防环节,回到京城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到了京城,熟悉的景致让他散淡的心一下变得热切起来,他想,这次活着回来,也许就是天意。父母将他养这么大,没让他吃过苦头,他反倒是锦衣玉食,大丈夫何苦拘泥于微处呢?
想到这里,他催马快行,估计能在父母歇息之前回到家中。眼看已经离吉宅不远了,他心情有些激动,既盼望见到父母,又有些情怯。在这种情况下,他在果子胡同附近还救了一个小男孩。
在不亮的灯光下,吉星河也看到了骑青骢马的那人。是个白面无须男子,年纪小,脸上有受到惊吓的表情。他也没在意,毕竟马上就要到家了。
吉星河已经看到家里那扇熟悉的大门了。只不过大门紧闭,屋檐上挑着的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他翻身下马,拍响了门环。
门房揉着眼睛来开门,他看清站着的那人,忽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二少爷?是二少爷吗?”
吉星河笑道:“孙叔,是我!”
老孙头声音颤颤巍巍,“二少爷,你没死?”
吉星河把缰绳一扔,迈开大步跨进门槛,“没死!我活着回来了!”
“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回来了!”在老孙头激动的喊声中,吉星河迈步往主屋走去。
吉日嘎朗和吉夫人正在正厅说话,听到外头有人嚷嚷,吉日嘎朗正想指人去训斥。再一听声音的内容,他忽地站起身往外张望,自言自语道:“二少爷?星河回来了?他……快掌灯!”
边说吉日嘎朗边往外去,吉夫人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她手里紧紧攥着帕子。丫头婆子手里拿着灯齐齐拥了出来。
吉星河几步走到他们跟前,倒头就拜,“阿玛,额娘,不孝儿星河回来了!”
吉日嘎朗被突然出现的吉星河惊得手都颤抖起来,他老泪纵横,伸出双手将吉星河扶起,“儿啊!为父眼见你身中箭矢,跌落深渊,苦苦寻你七天,终是没寻到。为你以为你已经丧生。苍天有眼啊!”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吉夫人知吉日嘎朗会激动,但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大。被这个情景感染,她也拿了帕子擦眼睛,“回来就好。星河也吃了很多苦,还是进屋说话吧。”
吉日根和吉娜仁听说弟(兄)活着回来了,也都从各自的院子里跑出来,来到主屋正厅。一家人坐在一起,难免又抱头抹了一回眼泪。
吉日嘎朗见吉星河全须全尾地坐在家里,又惊又喜,怕是做梦,还亲自上前将他胳膊和肩膀拍了一遍,然后问起缘由。
吉星河也不欲多说其中细节,只道自己滚落过程中,被横生出来的树枝接住。后来在山洞里养伤歇息,待体能恢复八九成,就打马回京城了。
吉星河虽是这样说,吉日嘎朗还是不放心,说要让大夫来给他看病确诊才成。吉夫人道:“找大夫也得明日吧。星河路途奔波劳累,还是让他早点休息为好。”
“正是正是!”自从吉星河回家起,吉日嘎朗的情绪一直处于亢奋之中,听了吉夫人之言,他才道,“明日咱们再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