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儿，你想爹爹了吗？”许欢欢打了个滚儿，枕着周亭舟的手臂，这样问到。
近来觉得荒废了学业，就一直在忙着读书，再加上许游仲不时要出门一段时间，也确实是许久没有见到过岳父大人了。今日赵小信又说起过外头有些乱，以为她是在担心许老爷。“爹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了，大哥还跟在他身边的，不用担心。”周亭舟轻声安慰着她。
“不是，我说的爹爹是公公。”
周亭舟是周从一手养大的，十九年来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父亲的身边，被管束得严了，是想要逃离的，所以一直以来拼命念书想要得到父亲的同意，好自已入京去赶考的。现下因为成亲的缘故，他和爹暂时分离，他定下心想了想，这几年自已过得很幸福，很开心，很满足，也很少想起过他来，偶然间想到也只是觉得爹身边没有贴心人确实可怜，又觉察自已未尽到孝道，但这些算不上真正的思念。现在许欢欢问到他，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许欢欢见他没有答话，自已也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自已与那位公公也只是数面之缘，并未真真正正在一起生活过，说想他肯定是敷衍，只是论起行事来，她心下是很敬重公公的。如果再继续聊下去，自已不得不面临做其他选择的处境了。“今天教了一下午，福果儿还是不会叫姑姑。”许欢欢岔开其他话去了。暑热还未褪去，二人便在闲聊中沉沉睡下了。
第二日，许欢欢依旧是被春分叫醒的。自从在椿萱堂听训后，便定下了让春分到点叫自已起床的规矩。许欢欢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已经完全没有暑热带来的那种难受劲儿，只觉得浑身通透，细细听来，外头竟是在下雨。许欢欢收拾好之后，先是去逗弄了一阵万宝儿，就转去书房了。
周亭舟端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许欢欢走过去替他研墨。屋里听得见外头的雨声，也听得见万宝儿的笑声，周亭舟只是埋头，一笔而下，一气书就。
“雨一下，思绪都清晰了不少。”周婷亭舟搁了笔。许欢欢是识字的，但往日里在家跟着先生念的那些书，不过是明辨是非之用，更多的她看的是账本。嫁给周亭舟之后，也学着读了些诗词，只是于文章处确实是不通的。周亭舟在她心中，什么都是好的，这文章也不例外。
此刻周亭舟眉飞色舞，讲起前两日不得入法门，昨日阻滞不前，今日豁然开朗来。有风透进窗，他发尾轻荡，许欢欢拉着他的手，拿帕子擦干净他被墨染的手掌，“我们进京去吧！”
周亭舟顿住了脚步，任由她拉着自已的手，细细看着她。
许欢欢绞着手帕子，捏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替他擦拭着被晕开的墨痕。也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眼前的人浑身透着微光，像是外间的雨打在地上而涌起的细雾，都被她罩在了身上一般，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已就像要失去了她一样。
这次，许欢欢没有像昨天那样突然说起其他来岔开这个话题，这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她已经在心里酝酿很久了。
“小时候，娘亲将双鱼配交到我手上，我知道了自已有一个眼下不知去处的夫君，他到了时候就会来娶我回家。每逢深闺春怨，或雨日寂寥，或长夜漫漫的时候，我都会想，究竟我的夫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和爹爹一样，不忙着赚钱数钱的时候，都跟着娘亲身后头转。后来我想到了，周家是做官的，自然不能从我娘亲的夫君上去找相似，所以啊，我常去林大人府邸所在的那条街。看他夫妇二人清晨无人处牵手漫步，看林夫人备好餐食亲自送去府衙，看林夫人独坐，守着窗等林大人回家，看林夫人一个人去庙里进福焚香，看林夫人一个人在巷子里与孩童玩耍，也看林大人入夜后在长街买醉。那个时候我便在想着，我也会同她一样，人前替夫君打点好一切事宜，人后一个人消遣漫漫长明，然后等待着夫君归家，再是周而复始。”
墨染的痕迹哪有那么容易擦干净，周亭舟将她拉进怀里，她微微顿住，继续下去。“那日在椿萱堂前见到了你，芭蕉光影里的你，不是我日日夜夜在脑中设想的你。再往后，我当着你我二人的长辈、家中亲眷的面问你那个问题，其实，无论你给的是什么样的答案，我心里的答案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好在你拣了我想听的话说出来。”
周亭舟紧了紧怀中的人儿。
“我的夫君，只一眼，我便知道，他是一个举世无双的人。我在乡野长大，除了识礼明理之外，父母并不多加管束，哪怕在饫甘餍肥、锦衣玉食中长大，有父母娇惯，兄长宠爱，听的从来都是阿臾奉承，拍马溜须，可我也自认为算得上良配，我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娇姐儿，我会做饭，我会算账，我还会跳舞。”周亭舟有些微惊讶，有些事儿，似乎她不说，他就是永远不知道的。
“我总爱和哥哥较劲儿，四岁那年，哥哥要习武，我也跟着陶姑开始练舞，哥哥每日习上三个时辰，我便每日比他多练上一个时辰。起初爹娘心疼我，陶姑也说我没什么天赋的，想让我放弃，学个别的，舞嘛，闲来跳跳就行了，我不太爱听这些话的，我喜欢跳我便跳了，天赋重要，可是我喜欢也重要。后来陶姑夸我，说再没有比我跳得好看的人了，我虽有些娇纵，却也不是狂妄的人，也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一句话就让我开心了一整日。”许欢欢现在想起陶姑当日的话都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我从未见你跳过舞！”周亭舟低头看着她。
“十四岁的时候，我摔断了手，爹爹便不许我再跳舞了。”许欢欢轻描淡写，抽身自走向窗前，将窗户关上，有雨被吹进来，她怕打湿了他的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