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的，问老船医做甚？”听柳营接了话，许欢欢这才想起他是在荆州码头上的船，“荆州城内大大小小的事儿，我都知道，不知道的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柳营之前因为周亭舟夫妇的事儿一直想不开，烦闷了好些日子，都不太爱讲话的，此刻仿佛话匣子开了锁。“公子，上头还晒着书呢，是时候去翻一翻的。”柳营正要继续讲下去，小酒却突然上前来插了话，似乎不太想让柳营讲起这位知府的是非来。
柳营脸上直接挂出不高兴几个字，挥手让小酒一个人下去，自已侃侃而谈起来。
原来，荆州知府柳旋柳大人还在做县官的时候，就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正房夫人邓氏。夫妻二人倒也相敬如宾，恩爱和睦，膝下有两个儿子。偏偏那时候，正是瘟疫四起、虐疾流行的灾年，柳旋作为父母官，眼见着百姓死伤惨重，自然绞尽脑汁想各种办法去治病安民，因此成日里焦头烂额。柳夫人出生医官之家，本就医者仁心，又着急替夫君解忧，故整日整夜地翻看医书，更是不顾自身，入了疫区去看诊病人，最后制得良方，算是稳住了当时的疫病。
“当真是件大功德。”许欢欢忍不住感慨，听柳营继续说来。
但那柳夫人生来体弱，外加才生下二公子没多久，如此操劳之后，不过一年半载的功夫，便撒手人寰了，徒留下懵懂无知的两位公子。
那边厢，邓家老太太伤心欲绝，亲生儿子早不在人世了，如今连孙女儿也死了，若不是放心不下自家曾外孙，怕是要随着去了。邓老太太不愿自家孩子由其他不知品性的女人去抚养成人，委婉提出了留下小公子在自已身边抚养的想法。可老太太年事已高，以后根本无甚可倚仗的，待老太太仙逝，那孩子只有被族中人当做肉中刺的份儿。邓老太太并非没有为曾外孙长远打算，只是一时伤心，难免年老昏聩。柳旋呢，也算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柳家的孩子自然要由柳家人抚养，也知道老太太的情面不可拂逆，便当着邓家合族老小的面，在柳夫人坟前，立了誓，今生绝不再另娶她人。
只是后来的事儿又哪有定数的呢，柳旋竟遇到了曾经的青梅竹马，也就是现在的柳夫人。这位柳夫人也是个痴人，当年听闻自已所爱之人娶了别人，一头便扎进了荆江，之后便不知去向了。至于重逢嘛，也是缘分，听说当时柳大人在赴任途中，他二人是在流民的队伍里偶然撞见的。
柳旋觉得从前对她不起，害她受了不少苦头，便把她留在了身边。他二人素有情义，日久天长的，索性就在一起了。少年所爱，壮年失而复得，柳大人自然对她万般宠爱，可欢娱渐随流水，人又如何能免俗呢？那柳夫人玲珑心肠，拿捏得恰如好处。如她是个刁蛮任性、胡搅蛮缠的人，疏远她是理所当然的，偏偏她通情达理，还对两位小公子疼爱有加，更是怕日后柳旋为难，自已主动提出不要孩子，免了多少明争暗斗。你说，瑶池王母都无法做到普渡众生，偏偏她就可以，世上几人能不被她打动？所以啊，柳大人盛宠于她，比疼两个儿子还胜过百倍，唯一可惜的是，柳大人一直没有给她名分。
“没有名分，就不是官眷，荣意堂行事就不算坏了规矩。可有名无分，还能执掌中馈，终究不合礼教。这等毁自已清白，还会连累夫君名声的事，但凡有有心之人参上一本，柳知府的官还要不要做的？”许欢欢虽已成亲，但她并未见过夫妻相处的其他门道，实在理不清世间情爱的繁复。比如，那柳大人若真的爱她，当初为何要娶他人为妻？柳夫人若真的爱柳夫人，现在为何又全然不顾他的官声？
“别说那柳大人要罢官，怕是他那两个孩子的科举之路也是要绝的。可是世人只说柳大人盛宠柳夫人，没见有哪个人为此上奏参本的。”
“这又是为何？”
“因为呀，那些人想着，就算为不了妻，纳她为妾也是一样合乎礼法的，无法置人于死地的本，参上去也是得罪人。”柳营许是坐得有些久了，站起来在四周活动了一下，顺便和在一旁玩耍的万宝儿玩儿了起来。
“对呀，那柳大人为何不纳她为妾呢？”许欢欢突然提高声量，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
柳营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倒是万宝儿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拨浪鼓都没有拿稳，“哐当”一声掉地上了。“这，我就不知道咯。”柳营一边捡起地上的拨浪鼓，一边摇头晃脑地逗弄着此刻呆立着的万宝儿。小万宝儿并不理他，一把张开双臂，咯咯咯咯的朝着他娘那边噔噔蹬蹬地跑去，要他娘亲抱。只是在摊开臂时一拳头就这样呼在了柳营脸上，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轻重，打得柳营倒吸一口凉气。不过许欢欢还伤着胳膊呢，哪里抱得住他，周亭舟自然也顾不上柳营，在万宝儿闯进许欢欢怀里的前一刻，他便挡在了前头。没想到那孩子是拼了力跑过来的，劲儿大，撞在周亭舟腿上，没抱住，弹了一下又没收住，直接摔了个屁股蹲。万宝儿起先是懵的，看到是爹爹挡在前头，回过神来一下子忍不住，“哇呜～哇呜～呜呜呜～”，这下子可真哭了。周亭舟只得蹲下来哄孩子，许欢欢在一旁扶着肚子哈哈大笑。
柳营揉着鼻子过来，觉得孩子哭得吵闹，又伸手去堵自已耳朵。“我可得为周大哥打抱不平了，从荆州城这一路来，我看到可都是周大哥在带孩子。到了扬州府，嫂嫂怎么着也得放手，让周大哥好好歇上一歇。”柳营很自然地改了称呼，不似往日那般客气疏离。
“他可比我舍不得万宝儿，恨不能时刻跟在身边的，我还抢不过他呢。”
周亭舟抱着孩子，身体自然地左右摇摆着，万宝儿趴在他肩头，哭得正伤心，“她同你说笑呢，往日我读书的时候，这孩子都是她在照顾的。”
“扬州府，那可是出了名的钟灵毓秀之地，盛产美景、美人、美酒。如此仙府，不仅你周大哥要去看，我也是要去开开眼界的。”万宝儿在近旁哭着，许欢欢说话不得不提高些声音，实在觉得费力，便让周亭舟抱得远些去哄，不是她不疼孩子，只是没那么娇生惯养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