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突如其来的一场雨,长苏就真的沦陷了。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来的匆下的大。
于是顾轻舟与长苏跑进了附近的客栈里躲雨,浑身都湿透了。
长苏长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倒是不要紧,只是顾轻舟身娇肉贵,又贵为九五至尊,淋了雨便有些打冷战。
长苏见状,便定了一间雅间,又吩咐小二烧着热水,还多要了几床干被褥。
长苏脱了湿透了的外袍,只着一件白色里衣,替顾轻舟掖被角。
白色里衣下长苏曼妙身姿若隐若现,湿发也带点性感,眼下那点泪痣更是红的妩媚。
顾轻舟竟情不自禁地抚上了长苏的脸颊,顺着脸颊往上,食指指腹最后停在那点通透的泪痣上。
二人靠的极近,仿佛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顾轻舟呼出的热气吹到长苏耳边,痒酥酥的。
良久,顾轻舟才将手撤回来。
“苏苏。”
顾轻舟开口,“七年了吧,你跟我来帝都整整七年了。”
“是。”长苏耳根微微发红。
“这些年来,多谢有你。”
没想到顾轻舟会这么说一句,“还记得初见那年,我同你说我要替三皇兄完成他的大业,你说你信我,可那时,连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
长苏顺着床沿坐了下来,道:“陛下那年说,众生皆苦唯有贵族安享荣华富贵,若是有一日你做了皇帝,定然要铲除四大世家,清肃朝堂,安内攘外,让大魏子民人人都安居乐业。”
“那时,长苏便觉得陛下很伟大,长苏愿意跟随这样伟大的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顾轻舟看着长苏,眼前这个女子似乎什么都没变,眼睛还如当年那般清澈,一切恍若又回到了那年。
那年。
还记得那时正是万物复苏的春日,可惜颍州回春晚,春寒尤厉,顾轻舟奉皇命在从边关回帝都的路途中。
到了颍州又下了几天的雨,一时好像又回到了冬天。
天寒地冻,马儿也不肯走远路,顾轻舟便决定在颍州歇两日,等天气好了再出发。
那日雨好大,顾轻舟正站在窗前赏雨,灰蒙蒙的天气,路上根本看不到人,道上也是十分安静,冷清的就像一座孤城。
忽然,一抹灰影闯入顾轻舟的视线。
远远地,只看出那是个瘦削的灰衣长衫男孩,后面还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壮汉很快撵到了男孩,对男孩拳脚相加,又打又骂。
顾轻舟连忙下了楼都来不及披斗篷,骑着马很快就赶到了那条街,以至于一身白衣湿透了还染了些泥。
一询问,才知道是男孩偷吃了那家的几个包子,又拿不出钱来,才被追赶到此处。
顾轻舟扔出几粒碎银子,打发那几个壮汉离开,又才捡起奄奄一息的男孩回到客栈。
大夫来过后连说几句无力回天,无力回天。
可顾轻舟不知从哪来的信心,一连五日,顾轻舟衣不解带地守在男孩身边,替男孩换药,擦拭。
这才发现这个男孩原来这是个女子,脖颈间戴着一个褪色的福袋上面绣着两个模糊的字。
其中一个可以看出是“苏”字,另一个却是看不清的,于是顾轻舟便在女孩耳边一遍遍唤着——
“苏苏,活下去。”
到了第十天的时候,苏苏竟然真的醒了过来。
满身的伤痕半分动弹不得,苏苏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公子怕是救错人了,我可没钱付给公子。”
顾轻舟笑了笑,鬓边的两柳鬓发随之动了动,恣意而俊俏,玩笑道:“那么你就用你的命,来还我的情吧。”
后来,苏苏真的做到了,以命还情。
这大抵也是苏苏的命数。
由于苏苏的伤实在是太严重了,累及肺腑,在颍州这一住便是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苏苏带顾轻舟爬了山,游了河,捉了鱼,喝了酒,赏了桃花……
做了许多顾轻舟前十六年来都没做过的事,快活极了。
可这安逸的日子,随着帝都传来的消息而戛然而止。
顾清绝死了。
传闻说是顾轻舟最敬爱的皇兄顾清绝,有篡位夺权的想法。
四处招兵买马,因此下了狱,在牢狱里畏罪自尽了。
一时之间,整个颍州都在斥责顾清绝大逆不道。
可是顾轻舟知道,这事情没这么简单。
顾清绝从来都是个忠君爱国的人,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也是从那时,顾轻舟就明白,这世上再也没有庇护他的兄长了。
那一日,顾轻舟也好像长大了。
于是那天傍晚,顾轻舟问苏苏。
“苏苏,我要离开颍州回帝都了,你愿意跟我去帝都吗?”
苏苏捏着一串糖葫芦,懵懵懂懂,虽说她和顾轻舟年纪一样,可看起来还像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我最敬爱的兄长……去世了。”
顾轻舟有些哽咽,“我必须为他报仇,替他完成他的大业,若有一日我做了皇帝,我定然要铲除四大世家,肃清朝堂,安内攘外,让大魏子民人人都安居乐业!”
苏苏看着眼前这个眼中有泪,却依然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勇敢坚毅的模样,当即点点头。
“我愿意,苏苏愿意跟你回帝都,我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孤儿,若不是遇上公子,苏苏早就死在那个雨天了,从此往后公子去哪里,苏苏就去哪里。”
后来,当年那个瘦弱不堪的苏苏,变成了执剑血溅三尺的影子长苏。
白衣少年顾轻舟,也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两个人常常很久不见面,可是他们的心从未变过。
回到皇宫后,顾轻舟小病了一场。
就连端午佳节上的家宴,顾轻舟都没出席。
太后听说了顾轻舟与长苏等三人溜出宫去这件事后,大发雷霆。
趁顾轻舟发烧睡着时来到长庆殿,发了一把太后的威风,狠狠的斥责了三人,最后还强行带走了长苏。
一进永福宫竹萃,几人便按住了长苏。
长苏咬了咬牙,当时就想,死了就死了吧。
可令人意外的是,太后并没有责罚长苏。
甚至都没有摆脸色给长苏看,只是轻轻拨开了长苏的衣领,将长苏一直戴在脖颈间福袋取了下来,看了许久。
由于太后是背对着长苏,长苏看不到太后的表情。
只看到太后双肩微颤似乎在伤心落泪,发间的蝴蝶簪子,都在微微颤抖好似也在跟着伤心。
许久太后依旧没有转过身来,缓缓开口,带着些哽咽。
“你……你哪一年出生的?”
长苏有些愕然,但还是如实回答:“不知道。”
长苏的的确确是不知道,若是知道,她就不至于连她的姓氏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