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议政厅里。
范质坐在上头,皱着眉头在那想事儿。
王溥说道:“李昉这人咋样?他是前朝考中进士的,在咱们这儿当屯田郎中、翰林学士,工作干得很不错。蓟州那地方被契丹占了好多年,不服咱们的管理,得派个品德和才能都好的人去教化百姓。李昉这人宽厚温和,有君子的风范,能担得起这个重任。”
一般来说,刺史大多是武将当的,只有极少数情况才让文官来当。
不过现在文官地位提高了,尤其是他们三个宰相权力又管文又管武,都觉得可以试试让文官当刺史。
毕竟那些当兵的哪会管理州府啊?
这种动脑子的活儿,还得靠他们文官来。
这次正好拿幽燕的百姓不服管理当理由,试试武将们的反应。
然后一步步提高文官当刺史的次数,慢慢在新朝里占据主动。
魏仁浦说道:“我觉得行!这人的名字我听说过,确实是个能干的官儿。”
王溥看向坐在上头的范质。
见他在发呆,王溥喊了一声:“文素兄?文素兄……”
王溥提高了声音。
“啊!”范质回过神来:“咋啦?”
王溥说:“我们在讨论蓟州刺史的人选呢,我提议李昉,道济也觉得合适。”
“哦!”范质应道:“你们觉得合适,那就没问题,就他吧。”
王溥皱着眉头说:“文素兄这是咋了?最近看你老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范质一脸严肃,微微摇头说:“不是,是圣人最近批改的奏章,让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王溥脸色一沉,没说话。
魏仁浦向来正直,惊讶地说:“我觉得挺好的啊!圣人不愧是贤后,她批改奏章,给出的意见很有想法,让人高兴。”
范质反问:“道济不觉得圣人太有主见了?”
魏仁浦严肃地说:“范相公,你这是啥意思?”
范质摆摆手说:“道济别生气,你听我慢慢说。圣人还没垂帘听政呢,只是陛下暂时处理不了政务,她在旁边帮忙。但是她对咱们审批的奏章,有很多看法。尤其是安排文官当刺史,她很不情愿。”
魏仁浦说:“这也说得过去吧!”
范质说:“可要是现在罗统军在这儿,道济你觉得圣人还会向咱们妥协?”
魏仁浦听明白了,说:“文素兄是担心外戚权力太大?”
范质一脸正气地说:“是啊,圣人很有主见,以后肯定会是一代贤后。让她垂帘听政,教导晋王,确实是咱们大周的幸运。
魏仁浦摇头说:“不会的,文素兄你想多了。魏王没接到诏书不能进京,天雄军也不像以前了。就一万多兵马,哪能是咱们十多万禁军的对手?”
范质紧皱着眉头长叹道:“也许是我想多了。我就怕咱们朝也出个梁冀、王莽那样的人……”
魏仁浦生气地说:“文素兄,说话小心点。”
范质见一时说服不了魏仁浦,也就不说了,心里暗暗着急。
就符皇后现在的表现,明显不会对自已言听计从,自已可是百官之首,难道真要被一个女人压一头?
王溥坐轿子回家,一进家门,就让人准备茶水,说一会儿有贵客来。
然后走到后院,给母亲请安,磕头行礼。
王溥出生在官宦人家,来自太原王氏祁县的分支,特别看重礼节,甚至到了偏执苛刻的程度。
一天看望三次,早上晚上各一次,下朝回来一次,就算身体不舒服,也不会落下。
甚至母亲心情不好,不想见他,他也会在门口磕三个头。
所以京城上下都知道,宰相王溥特别孝顺,名声传遍天下。
王溥恭恭敬敬地说:“娘亲,父亲来信了,问母亲啥时候回去。”
王母说:“不回去,除非那老家伙死了,不知羞的东西。”
王溥的父亲叫王祚,很有心眼,文的武的都行,管过盐铁的事儿,也带过兵抵抗契丹,当过三司副使管财政大权,也在地方当过刺史,保护一方平安。现在在郑州当团练使,负责郑州的军事防务。
王祚去年跟府里的丫鬟眉来眼去,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儿,被王母抓了个正着,气得王母病倒晕过去了。
王溥知道后,马上把丫鬟处理了,把这事儿压下来,把母亲接到身边照顾。
王溥说:“母亲,事情都查清楚了,那丫鬟家里穷,才动了歪心思。父亲知道错了,把府上的侍婢都打发走了,就留了些老仆人。”
他苦口婆心地劝着。
主要是父母分开太久,容易让人说闲话。
王溥最受不了家里有不好的事儿,影响自已的名声。
把母亲说动了,王溥退出内堂。
果然听到下人报告,魏仁浦正在客厅等着。
王溥快步走到客厅:“道济兄!”
魏仁浦也回了礼,然后着急地说:“齐物兄,官家病情严重,已经没法处理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求稳。只有稳才能度过现在的难关。可文素兄最近做事太激进,倒不是不能理解他担心的事儿。但事情有轻有重,有缓有急,这四周都不安稳,江南、巴蜀、河东、岭南,都有二心,强大的契丹就更不用说了。”
“不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就想着以后的事儿,这不是有远见,是蠢。”
魏仁浦气得不行。
这世上有人看重利益,有人看重名声,但也有一些真正愿意为天下着想的好人。
魏仁浦就是这样的人。
随着大周的主心骨倒下,大周开始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魏仁浦看着情况越来越危险,却没办法改变,那种感觉让他抓狂。
王溥想了一会儿,说:“道济兄,你得理解文素,官家让咱们掌管文武,为了啥?不就是为了防止武将权力太大……防止那些骄兵悍将乱来?免得天下又乱了,又出现礼法崩坏,道德沦丧的情况?”
“这……”魏仁浦一下子不知道说啥了,确实是这样,在郭荣改革之前,那些军头太不像话了。
王溥说:“皇上很清楚武将掌权的坏处,想必也会理解文素兄的。”
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魏仁浦一下子明白了,范质这就是专挑外戚欺负。
外戚有好心肠,明白事理,知道局势,懂得事情的轻重。
范质拿大周的未来逼外戚退让妥协。
他就赌外戚不敢闹,一旦大闹,大周很可能就完了。
要是换成李重进、张永德这样的武将,范质可不敢这么大胆,因为他们不讲道理。
而外戚恰恰是讲道理的人……
魏仁浦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扪心自问,他不想看到武将掌权,这几十年来,血的教训太多了。
可另一方面,他对范质有点怀疑:范质管理政务的能力没问题,可面对周围的强敌,内部的骄兵悍将,范质真能镇得住他们?
确实……
郭荣给了他们很大权力,已经压过武将了。
可魏仁浦觉得不太靠谱,他们的调兵权在正常情况下是能调兵。
不正常的情况呢?
统兵的大将抗拒,士兵是听他们的调令,还是统兵大将的命令?
王溥说:“再看看吧,文素兄还是有分寸的。真要是太过分了,你我再出面劝劝阻止吧。”
魏仁浦长叹道:“也只能这样了。”
历史上魏仁浦就被范质、王溥给忽悠了,以为认识多年的朋友跟自已一样,一心为了公家。
结果到最后赵匡胤黄袍加身,他才反应过来,组织一些朝臣反抗,最后因为势单力薄,被镇压下去了。
送走了魏仁浦,王溥微微摇头,叹气说:“文素太刚硬,道济太迂腐。你们两个,怎么能做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