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大人一眼看见此物,差点没吐了!那是一条怪异的手臂,筋骨肌肉极为结实,掌心布满老茧,尖而厚的长指甲颜色很深。这条胳膊是连着肩膀被利器砍下来的,带着触目惊心的血肉与骨骼断口,在其肩胛骨的位置,还连着半截被斩断的羽翼。
西岭大人早就听说过深山中有各种妖族,但他还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人,更何况此刻扔到地上的只是一截血肉模糊的残肢。就听若水冷冷说道:“羽民族一百二十余人大举突袭路村,但我们的村寨无恙,来犯之敌已尽被斩杀!”
众人见此场面先是一惊,紧接着又听见水婆婆说的话,爆发出一阵欢呼。尤其是路村与花海村的战士们,欢呼声中带着兴奋的狂喜、简直响彻云霄。
倒是山爷仿佛是被惊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很清楚村寨中留守众人的实力,蛊辛他们虽然可勉强拖延抵挡一阵,但绝非羽民族的对手。此刻居然斩杀了一百二十余名羽民族人,那说明羽民族中能出战的男子都出动了,路村与花海村根本不可能获胜啊!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低声问若水道:“真的斩杀了那么多羽民族人吗,我们的族人伤亡又如何?”
水婆婆答道:“据砂岩所说,我们共阵亡六人,伤十三人。至于具体的战况经过,我也不清楚,只是在路上碰到了蛊辛派来的砂岩。他还带着二十名战士呢,待会儿可以问问。”
山爷扭头又朝谷地边缘看去,只见盘瓠已经从山林间的路口飞快地跑了出来,后面跟着花海村的砂岩。砂岩还带着二十名精壮男子,他们每人身上都背了一只麻包,就是外出狩猎时装载猎物用的。这些健壮的男子此刻皆已气喘吁吁、浑身大汗,他们全速赶路终于到达了中央谷地,日头已偏西,但太阳还有没落山。
砂岩带着已跑得筋疲力尽的汉子们来到军阵之前,他们在众目睽睽下将麻包解下,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在地上,赫然是五十支短弓和五十筒羽箭,有的上面还沾着血迹。眼见这些弓箭与刚才那截残肢,所有人都确信了两件事:一是羽民族确实袭击了路村与花海村;二是这支妖族已被彻底击败、连他们的武器也被缴获。
众人都安静下来,听山爷问砂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各部族人想听到的只是结果,而已知结果的山爷最关心的却是过程——究竟发生了什么奇迹,难道那些会飞的羽民族人在战斗中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了?
可惜砂岩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率领二十名战士本在花海村守备,突然听见了路村那边竹哨发出的警告信号,于是召集战士全神戒备来犯之敌。可是敌人并没有出现,过了一会儿他们又收到蛊辛的竹哨信号,便立刻赶往路村。
断崖上的木桥已被毁,砂岩远远地看见路村上空有烟尘升起,有人在救火,但火势好像并不大,村口外的平地上有不少落下的羽民族人,有人身上的羽翼已经被烧焦了,而激烈的战斗已经结束。蛊辛隔着断崖喊话,并扔过来这些东西,要他火速带人送到中央谷地中报告山爷——这些是今日正午刚过时发生的。
砂岩并没有进入路村,只知道来犯的鸟人皆被斩杀,而路村亦有伤亡,却没来得及详细询问战斗的过程。若山和若水越听越是心惊,对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疑问,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山神显灵了吗?可是山神早已隐寂,否则蛮荒中也不会出今天这种事情!
若山冲若水微微点了点头,话不用说出口,若水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带着刚刚跑回来的盘瓠又一次离开了中央谷地,她要返回村寨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西岭看见那血淋淋的诡异残肢差点没吐出来,但闻此消息心头也是一阵惊喜,这意味着他今天没有麻烦了。虽然路村和花海村也有伤亡,但这个结果相比村寨被灭可要好得太多了。
西岭对这一带蛮荒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所以并没有感到太吃惊。山爷既然能在谷地中摆开这么一支强大的军阵,而且还留了一位族长在村寨中防备意外,那么应该也有足够的力量对付来敌。至于其他各部族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先前并不知道路村与花海村竟然训练出这样一支军阵来,今天蛊辛族长未到场,看来村寨中也有强大的守备力量,所以羽民族人没能得逞。
若山心中最沉重的大石已经落地,但还是沉着脸,缓缓开口道:“路村与花海村两族死了六个人、伤了十余位,皆是有鱼村勾结羽民族人所为。……君使大人,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
西岭大人面带微笑道:“若山大人,这笔账您尽可以自己算!如今有鱼村军阵已解除武装,首脑人物皆绑在这里。他们伤害了路村和花海村的族人,便等于伤害了整个部盟的所有族人。此刻大家都已是一家人,您和山水城长老会商议处置便是!”
若山意味深长道:“君使大人真会做好人!但深山野民不懂国中礼法,大家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还请君使大人指点。”
西岭察觉到若山的语气有些不对,显然是话中有话,他突然反应过来了。刚才水婆婆就曾嘲笑他不想做恶人,而那位最凶、最令人害怕的水婆婆此刻已不在场,此地还真需要一位恶人!若山应该不希望将有鱼一族赶尽杀绝,假如是那样,不仅是部盟的重大损失,恐怕也会令一些弱小的部族心生寒意。
若山心里也清楚,谋划这件事情的应该只是有鱼村少数几位首脑,绝大多数普通族人并不知情,他们也没想过真要展开血战。但是有鱼村又不可能不受到重罚,否则不仅难以平息众怒,也会影响到若山将来身为部盟之主的威望。
西岭又恢复了君使大人威严的仪态,转身指着有鱼村众人道:“方才水婆婆说的不错,鱼大壳当斩,就算没有勾结妖族之事,仅凭今日谷地中发生的一切,也不能饶他性命。如今又证实有鱼村还安排了这么狠毒的计划,路村与花海村险遭灭族之祸,那么有鱼村也应当灭族受惩,所有族人皆与鱼大壳同罪!”
这话说得可真狠!反正西岭大人也不怕得罪蛮荒中小小的部族,等完成使命后便拍拍屁股返回遥远的国都了。但是同样的话要是由这里的人说出来,一定会引起他人不同想法、面临今后的各种问题。山爷既然暗示西岭大人开口做“恶人”,他还真是最适合的人选。
有鱼村族人们都傻眼了,鱼子肥赶紧叫道:“君使大人,山爷,勾结妖族之事,就是鱼大壳他们几个人的密谋,族人们确实不知情啊,就连我这位长老都不清楚!今天在中央谷地摆出军阵,我们事先也没想过要血战,本以为鱼大壳就是想吓唬吓唬大家。”
鱼叶子也叫道:“我也不清楚这件事,而且原先就不同意大壳的做法,可他们非得训练军阵。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有鱼村当然应受惩罚。可以杀了我们这几位长老,但请留下其他族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无辜的!”
西岭大人厉声道:“无辜?难道不知情就是无辜嘛!”
若山缓缓开口道:“有鱼村有八百族人,今天来到谷地中的连一半都不到,大部分还留在村寨,他们确实可能毫不知情,也未参与过此事。……君使大人,如果将他们全部斩杀,这惩罚是否太过严厉了?”
西岭却摇头道:“右手持刀行凶,难道能说只是右手的过错,而左手和身体无辜吗?这不是哪个人的私事,而是举族之事。鱼大壳这位族长是有鱼村自己推选的,训练军阵是该族长老会做出的决定,而长老会也是全体族人所推选。他们的军阵从全体族人中挑选,也受整个部族的供养,若因此得到什么好处,也是属于全体族人的。如今受到惩罚,难道不应是举族承担吗?”
若山又说道:“君使大人的话当然有理,可是有鱼村是这一带人口最为众多的一个部族,各部族刚刚结盟,就要行灭族屠戮之事,恐非祥兆。”
西岭:“若山大人的担忧也有道理,您是宽厚仁慈的长者,又是部盟之主,可以决定是否饶他们的性命。但这并非因为他们不该死,只是山爷您的仁慈。可我还是要多说一句,犯下此等恶行者,绝不可轻饶!留下这些人,谁能保证今后不是部盟中的祸患呢?”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大,而围观者几乎都屏住呼吸没敢吱声,所以大家听得很清楚。有鱼村在场众人也都听明白了,纷纷拜倒在地向山爷求饶,有人是希望自己活命,有人则以为自己肯定活不了,而为其他的族人求饶。
若山面露不忍与犹豫之色,又扭头向空地一侧道:“诸位族长,你们认为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