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帝被自己母亲看得心里有些难受,顿了顿道:
“安王擅作主张,儿臣会重罚他。上次老五在清宁宫出事之后,儿臣就说要褫夺了安王的爵位,将他废为庶人,那时候母后心软没答应儿臣,但现在安王酿下如此大祸,是不废他不行了。”
陆太后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是废了安王让裴云驰当庶人,并不符合她心里的预期。
在她看来,就凭安王和窦党这么多年结党营私,又暗地里和皇城司勾结的罪行,杀这不孝孽子十次都足够了。
皇上早就该对这对母子下狠手,有多少次他可以防范于未然,又怎会闹得朝中上下乱成一团,结果现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他才真舍得下手废了安王,又说之前是她这个当皇祖母的心软拦着不让废,可不可笑?!
更可笑的是,她就怕即使是这种情况了,雍帝也不是诚心要让安王当一辈子庶人,嘴上说得严厉,心里却打算等过几年风头过去了,就把裴云驰重新封王。
她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遇事不决的儿子来。
“来人,将庶人裴云驰押入冷宫的萧瑟坊,没有朕的圣旨谁都不能进去探望!”
好在雍帝虽然遇事不决,但也不算傻得彻底。
起码他知道既然要废了裴云驰,就不能把人再放回安王府,否则若是下令让裴云驰在安王府闭门反省,那真就是给裴云驰集结党羽暗中谋反的机会了。
把裴云驰关进冷宫,能最大程度监视住他。
与此同时,雍帝也下了决心,打算让中书省把早就拟好的那封圣旨颁布。
他不仅要废黜安王,还要废了皇城司这个衙门。
从今日之后,皇城司在大梁就不复存在。
毕竟,皇城司从成立之初就是为皇帝办事的,他就是再无能,又怎能允许本该对自己唯命是从的一条狗,反过来要咬他这个主子?
“皇上,那萧瑟坊是人住的地方吗,您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驰儿关进那里!”窦贵妃的大呼小叫打断了雍帝的沉思。
那萧瑟坊虽然位于冷宫边缘,但却不是给失宠的嫔妃住的地方,而是专门用来羁押犯下大错的皇子和皇室宗亲。而能被关进这里的人,那都是和谋反扯上了关系。
当初太祖皇帝命人建萧瑟坊,就是为了把这些生出反心的裴家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掌心,让他们连皇宫都出不了,接触不到自己的党羽,就像孙猴子翻不出五指山一般。
要是裴云驰真进了此地,那就等于雍帝已经认定他犯下谋反罪行,之后会是什么结果——
窦贵妃眼见佩刀的御前侍卫就要上前将裴云驰拿下,不禁张开了双臂护住裴云驰,一张艳绝的脸上涕泪横流,早没了往日的艳光四射。
因为有窦贵妃挡着,那些侍卫不好下手,纷纷朝雍帝看去,等着雍帝发话。
“皇上,臣妾跟您这么多年,您真忍心这么对待臣妾给您生的儿子?!”
窦贵妃声嘶力竭地冲着雍帝呐喊着,可从雍帝的脸上却看不见丝毫动摇。
她也是头一次看到,他如此坚定,如此不讲情分的一面。
这和她深深熟悉的那个为美色所惑,甘愿做她裙下之臣的昏君简直判若两人。
“窦氏,你再不让开,那就别怪朕不给你留最后的体面了。”面对窦贵妃的苦苦求情,雍帝只是冷声道,“让开!”
窦贵妃一咬牙,沉声道:
“臣妾愿代驰儿去萧瑟坊!皇上要关他,就把他关进臣妾宫里吧!”
这已经是她一退再退后,最卑微的请求,可雍帝却再一次铁石心肠地拒绝了她,“让已成年的皇子住在嫔妃宫里,这坏了礼法!你们母子犯下的罪孽已经让天家蒙羞,现在都成了罪人,难道还想弄得整个后宫礼坏乐崩吗?!”
说罢,雍帝对那几名御前侍卫道,“把她弄走,把三皇子带走!”
御前侍卫得令,真就不客气地对扒拉在裴云驰身上的窦贵妃动了粗。
窦贵妃被无情粗暴地从儿子身上拉开,又被用力扔到一边,摔在地上时浑身的骨头都咯得生疼。
她用怨毒的目光望着侍卫。
这些平日里对她和驰儿百般谄媚万般奉承的人,现在竟敢如此对她!
那些侍卫却不在乎她的眼神,他们只知道皇上要把被废的庶人三皇子关进萧瑟坊,眼看着裴云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就要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却不见裴云驰眼底杀意一现,就要折了领头侍卫的手。
若是被他这蓄了力的一击打中,这名侍卫整个手掌的骨头都会断裂,之后就算再接起来,这只手也是废了,这御前侍卫也再当不了了。
但裴云驰武功不低,又尤其以速度见长,侍卫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云驰的攻势朝自己袭来。
下一刻,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落到侍卫身上。
“裴璋!”
裴云驰死死地盯着及时出手,游刃有余把自己这一招挡下,还分出另一只手来,动作飞快点了他周身大穴的裴璋,嘴角的冷笑已经扭曲。
“你别得意,你和你心爱的女人都不得好死——”
裴云驰的低语还没说完,裴璋眸光一冷,抬起脚就把他踹在了地上,力道之大让他头朝下砸在地面,来了个狗啃屎,还流了满嘴的血,掉了几颗牙。
“你,你竟敢踹我,我可是皇子!”
裴云驰满嘴血污,张开嘴就掉出牙来,却仍旧坚持含糊不清地怒斥裴璋。
裴璋冷峻的面容上不见杀意,也不见戾气,见到裴云驰的惨样也没有半分得意,反而分外谦卑地冲着朝这边望来的雍帝道,“皇伯父,侄儿见废安王在您的殿前对御前侍卫动手,似是要谋反便下手将其制服,结果用力大了些,请您恕罪。”
雍帝明知他是故意踹了安王这一脚,还是当着自己这个老子的面,却也无可奈何,心里也觉得裴云驰就是活该,因此便大气道:
“这废安王敢当着朕的面动手抗旨,是无法无天了,多亏你制住他,不然他还不知道要对朕做出什么。”
窦贵妃看到裴云驰有多惨,就有多心疼,对裴璋也有多恨。
眼见裴璋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恨得要扑上去咬他。
就在她最是冲动之时,裴璋陡然低下头,迎上她狠辣愤怒的目光,还在雍帝看不到的角度对她轻描淡写地一笑。
他这一笑,写满了居高临下的不屑,还有将她视为蝼蚁,随时随地都可以将她捏死的傲气。
不,这种感觉说是傲气也不尽然。
就好像他会不择手段地报复她,将她千刀万剐凌迟至死,让她受尽折磨后,才面无表情地看她咽气。
这还是杀意,是一种世上最冷也最坚定的杀意。
而且是要杀她,还不肯给她痛快。
总之,窦贵妃这一刻真的感到浑身汗毛竖起,心里弥漫起无以言说的恐惧。
就在这时,裴璋用嘴型对她缓缓道:
“你对闻萱做的,我都会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说完了,裴璋也不管自己的唇形窦氏能否看懂,就再也没看这个被太监拖回宫软禁的女子一眼。
等窦贵妃和安王都被拉下去了,一直沉默的姜皇后才开口道:
“皇上,您降了窦氏的位分,她如今已不是一品贵妃,那她的吃穿用度,还有她宫里宫人的份额,是按照原先来,还是?”
雍帝往椅子上一靠,闭目养神,“降了位分,这些东西自然要降,不然还有什么异议?五品嫔位该什么样,就给她什么样,这些都由皇后你来办,朕不会过问。”
姜皇后听了这话,心里闪过诸多念头,可她心里这么多算计到了脸上却只剩端庄这一种神情,“臣妾明白了。”
“哦对了,她宫里那些个人,一个个都是不安分的,如今她又被降了位分也不需要原来那么多人伺候了,这也交给皇后你,该减的减,该留的留,你知道该怎么做。”
……
姜皇后退出大殿时独自低头微笑了一下。
陆太后还留在殿内和雍帝单独说话,而裴云燕裴璋等人都已经离开。
姜皇后朝四周望了望,想看一眼是不是有人注意到了她这个笑容,觉得她这当贤后的居然也幸灾乐祸,结果就撞上了玲珑的目光。
“皇伯母,你打算把窦嫔和她的宫人分开关押吗?”
玲珑口齿清晰,这窦嫔二字说出来,明晃晃的刺耳,但姜皇后却很是爱听。
“窦嫔虽然只是嫔位,但按照宫里的规矩她身边也该有四个贴身宫女,有两个内侍。你皇伯父说了一切按照规矩来,那伯母我当然是按照规矩行事了。”姜皇后微笑道。
玲珑却朝她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皇伯母,你再仔细想想我刚才的话,这她的宫人是按照规矩来分的,和玲珑说的并不冲突。”
姜皇后愣了一下,然后立刻领悟了玲珑的意思。
玲珑是在提醒她,小心窦嫔被关日子的这些天,那些随身伺候的宫人中,会不会再出一个胆子大的,这样的人贵精不贵多,只要出了一个就足够毁了姜皇后的好心情。
“玲珑说得极是,你皇伯母这就去布置一下。”
姜皇后不紧不慢地说完,动起脚时却真像练过凌波微步一样,仙女似的一闪而过。
玲珑望着姜皇后的背影,嘴角一扬,笑得很是灿烂适意。
这窦氏落在了姜皇后手里,要受的折磨可就数不胜数了,她盼着早日看到窦氏灰头土脸、求人无门,人也癫狂了的那一天。
她嫂嫂也等着看这一幕,就是眼下不方便进宫,所以只能由她先答应着,等回去再和闻萱说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