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两日后,侯府老太君黎氏六十大寿的日子。
武安侯府为了给黎氏办好这场寿宴,从昨日一早就开始张灯结彩的忙活。
等到受邀的客人们登门时,侯府内外都摆足了架势,让人不仅感慨武安侯府不愧是钟鸣鼎食之家,这么大的手笔,怕是一场寿宴就花足了上千两银子。
身为老寿星的黎氏穿金戴银一脸喜色,由三儿子搀扶着,立在正堂之上,接受众人拜贺。
闻萱和其他侯府女眷,由一面清紫檀嵌珐琅五伦图宝座屏风隔着,站在那儿听着众人的祝寿词。
按照侯府历来的规矩,等族男和外客们轮番祝寿后,将由丫鬟婆子当众呈上她们给老太太备的寿礼,以表孝心。
因此她们虽不露面,但也要参与进祝寿,凭着各自的寿礼,在众宾客面前争一番高低。
这时,从屏风外传进闻萱三叔洪亮的声音,“儿子给母亲献上的寿礼是金玉如意一柄,金寿星一尊,这都是儿子请最好的匠人亲手打造。”
闻萱在心里冷笑。
什么金玉如意金寿星,看似是她三叔不惜重金为老母做寿,孝心可嘉,实则他一个挥霍成性的烂赌鬼哪来的重金?
她三叔做这些东西花的银子,用的都是祖母私下接济给他的私房钱。
三叔真是好算计,用老娘的钱给老娘做寿,还要讨得满堂喝彩,营造孝子形象。
一道低沉如暮鼓的男声,拉回了闻萱的思绪:
“晚辈镇北世子,代表镇北王府献上玉观音像一尊,向黎老太君祝寿。”
大梁和前朝一般佛道之风盛行,凡是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会请人打造玉观音之类寓意吉祥的物事,而最常见的玉观音像,也就是用成色最普通的玉石制成,不过一个成年男子的手掌竖起来那么高而已。
对镇北王府而言,单是这样一尊玉观音像拿来给世交之家的老太君祝寿,着实不够规格,莫非裴璋是心里介怀她提出退婚的事,所以才有意在寿礼上怠慢?
可据她所知,他不是这般小性的人。
按他的脾气作风,若他真的因此不待见武安侯府,他会直接借故不来寿宴,而不是人来了,却送上寒碜的寿礼惹人非议。
闻萱正在心里纳闷,就听外面响起众人的惊呼声,有人赞叹道,“这是前朝天鸿年间由元荪大师亲手打造,献给孝诚太后的那一尊白玉观音!”
闻言,她不禁怔住。
裴璋不仅没有分毫怠慢,还是如此大手笔?
他,这是何意?
……
屏风外,站在裴璋身后的宋涧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
他想发出质疑声,说这会不会是仿品,但他眼睛没瞎,光是看这尊玉观音毫无瑕疵的成色,他就知道那是羊脂玉中最为难得的极品,世所罕见。若说不是天鸿年间那一尊,那就只能说是观音亲自化成的了。
黎氏什么样的寿礼她没见过,但还是被这尊白玉观音惊了一把,怔了片刻才出声道,“世子爷从北疆远赴华京来为老身祝寿,这份心意已是难得,而这白玉观音太为贵重,老身不能收。”
“黎老太君,这是晚辈一片孝心。”
裴璋双手作揖,言语诚恳,坚持让黎氏收下。
又有人劝黎氏,“老太君,镇北世子一片孝心,这是您的福分,您就收下罢。”
黎氏当着众人的面,也只能先让侯府下人小心着把玉观音抬到侯府库房,心里暗忖等寿宴结束了,私下再把玉观音送回去。
排在裴璋之后祝寿的就是宋涧。
他和裴璋都是武安侯府的准女婿,众人自然要将二人作一番比较。
宋涧给黎氏备的寿礼是他亲手画的祝寿图。
他一张嘴很会说,本来是想着拿出自己的画作配上舌灿莲花,说几句讨巧的话,分文不花就能赢得尽心的美名,可有裴璋的观音像珠玉在前,他的画就怎么也拿不出手了。
见他呆立在那里,武安侯府的家仆连忙上前,小声唤道,“宋公子——”
宋涧这才回过神,顶着众人的视线,上前一步朝黎氏一拜,然后硬着头皮道,“晚辈献给黎老太君的是一幅松龄鹤寿。”
说罢,他带来的小厮便捧着锦盒进了堂内。
黎氏正要让人收下画作,却听裴璋不经意般开口道,“宋公子,说起来真是巧了。前年老太君过寿时,我和父亲都不能亲来京城,便谴家仆赴京也送了一幅松龄鹤寿给老太君,是前朝名家沈素之作。不知你送的松龄鹤寿,又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宋涧脸上一白,只觉众人的目光如芒在背,心里恨透了裴璋的多嘴,却只能勉强扯动嘴角,挤出一抹尴尬的笑,低声道,“这是我自己所作。”
裴璋露出错愕神情,然后又了然般点头道,“原来如此。”
这四个字被他说的意味深长,有不少人听着,嘴角当即浮出一抹笑意。
就是譬如当朝大儒石首辅这样以丹青闻名于世的人物,在给长辈祝寿时都不好意思拿自家之作当寿礼,而宋涧一个七品小官不过是薄有才名便如此作为,未免太过自大。
宋涧听到那几声憋不住的笑,面色由白变红。
黎氏倒没觉得什么,只是温和笑道,“多谢宋哥儿的心意了。”
这句话听在宋涧耳里,却成了黎氏也在嘲弄他。
他走到一旁,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攥成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