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萱还没说话,端坐在上首的黎氏就沉声道,“我们倒是顾忌名声,也想给宋家留情面,可他跑到我们门前编排我孙女,这件事要是没个交待,我孙女以后怎么嫁人?”
吴通判又像上次一样出了一身汗,讪讪地望向闻萱。
他知道闻萱要嫁的是镇北世子,他之所以不想让此事被闹上公堂,就是怕惊动了镇北世子,再把顺天府给装进去。
“黎老太君,刚才安王府的白先生出来给闻大姑娘作证,闻大姑娘又当众露出了守宫砂,这凡是明事理的人都知道是谁在说谎,又怎能伤到闻大姑娘的名节呢?”
他绞尽脑汁劝说道,“反而是闹上公堂后又要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风言风语是少不了的——”
黎氏沉着眼眸,右手紧抓住扶手,用力到指甲发白,手背都泛起青筋。
她是真想告宋家,告到宋家满门通通付出代价为止,但她也真的有所顾虑。
她的顾虑就是闻玥失身一事。
她就怕把宋家逼急了,宋涧会把这件事捅出来。
若是因闻玥一人,而毁了闻家所有未嫁女的闺誉,这是造的什么孽?
吴通判见黎氏若有所思,连忙又补充道:
“今日的事有那么多百姓做见证者,他们都因此同情起了闻大姑娘。我刚才进府时,还听到有人夸赞闻大姑娘聪明伶俐,又痛骂宋家人不要脸,这些话同样会一传十十传百,哪里还用得着您家大费周章去和宋家打官司呢?”
黎氏沉着脸没说话,半晌她抬起头,十分愧疚地望向闻萱。
闻萱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俯下身在她耳边道:
“祖母,通判大人说得对,这件事没必要真的闹上公堂,因为宋家已经输了。孙女之前在那些看热闹的人面前说一定要请顺天府的人来查,是为了造势,也为了表明我们绝不心虚的态度,也不是真的就要顺天府给一个判决,毕竟公道自在人心。”
顿了顿,闻萱又道,“经过此事,孙女的名节闺誉不仅无损,反而还绝了宋家之后继续作妖的机会,我们已是大获全胜,就在此时收手便是。”
黎氏轻轻点头,看着闻萱的眼里却未褪去愧意。
她心里清楚,虽然闻萱嘴上这样说,但闻萱也是顾及到闻玥的事,才愿意收手。
等吴通判走后,她轻叹一声对闻萱道,“萱姐儿,祖母对不住你,又让你受了一次委屈。”
听到这句对不住,闻萱的眼睛霎时就湿润了。
她想到前世她远嫁北疆,她父亲被下狱,弟弟在外被软禁时祖母在武安侯府受的苦,心里就难受得紧。
哪里是您对不住我?
是我错信了不该信的人,给了那对渣男贱女作恶的机会,才让您在最需要儿孙尽孝时,身边连个能帮您主持公道的人都没有。
“孙女没什么好委屈的。”她伸手给黎氏捏肩,柔声道,“孙女明白在您心中,所有的孙子孙女都是一样的。闻玥的事真被捅出去,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您也是必须这么做。”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只是放在心里:
要恨就只恨闻玥一人犯贱却拉所有人下水,才让祖母有如此多的不得已。
黎氏见闻萱如此通透,心里一阵感慨。
此时此刻,她甚至生出念头,若是她家萱姐儿是个哥儿就好了,那样的话闻萱必能担负得起重担,和舒哥儿一起为武安侯府的未来几十年撑起门户。
就算萱姐儿不是哥儿,是她的孙媳,那武安侯府的内宅也就等于有了一根定海神针,到时她必定要越过胡氏和赵氏,把掌家之权交到萱姐儿手里。
只可惜,她的萱姐儿将来是要嫁到镇北王府去的。
裴璋那小子,还真是福缘不浅,才得了她这么好的孙女。
“老太太,大姑娘,那位白先生还没有离去,正在偏厅等,说是有话要和大姑娘说。”老田在这时进来禀报。
黎氏听了皱起眉,奇怪道,“说起来这位安王府的白先生来得很是蹊跷。”
他忽然冒出来帮着闻萱说话,她可不认为他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她转过头看着闻萱,“你进宫时碰见过安王?”
闻萱心里咯噔一声,顿了顿才道,“在清宁宫时确实和安王殿下打了个照面,但也只是见礼,之后一句话都没说。”
黎氏眉头皱得更紧,脸上浮现出一层深切的忧虑。
“我的萱姐儿生得这么好,该不会是安王殿下看上你了吧?”
听到这话,闻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裴云弛看上她了?
呸!就他当时看她如看猎物的那个眼神,说他是想弄死她还差不多!
还有他手下那个白先生,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她还怀疑白如玉和宋老爷根本就是一伙的,和她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把戏。
“祖母,不会的。安王殿下是什么身份,他府里的美姬侍妾数不胜数,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可能看上我一个定了终身的?”
闻萱故作轻松,对着黎氏微笑道,“就算退一万步说他真看上我了,那裴璋也是他堂兄,他总不能和他堂兄抢媳妇吧?我哪有那么大魅力值得他这样做?”
这几句话安抚了黎氏心头的焦虑,她点了点头。
“那你就去见一见白先生吧,看看他要说什么。若是他提到安王,不管他怎么说你就先应和着,但也千万都不要应下任何约定。我想他一个声名在外的先生,应该不至于和你一个姑娘家过意不去。”
说完她还是不放心,叫来马嬷嬷,让对方陪着闻萱一起去,还吩咐道,“若是有哪里不对,你就用手势示意小丫鬟,让她来请我,我好给萱姐儿解围。”
被祖母这般重视爱护,闻萱哭笑不得内心又暖暖的。
不管她身上背负了多少,但在祖母这里,她永远能享受到被当成孩子来疼爱的温暖。
……
偏厅。
白如玉背着手站着,站在一幅山水画前,似乎是在细细欣赏。
闻萱走来时见他如此,心里生出怪异之感。
他明明目盲,却露出这样为画作陶醉的表情,就好像他能用天眼看到画作一般。
“闻大姑娘。”
白如玉很敏锐地察觉到她在身后,转过身正对着她,笑意吟吟地朝她作揖。
“白先生,您找闻萱是有何话要吩咐?”
闻萱不喜欢他的眼睛,因为他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时,她却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大姑娘误会了,在下不是有话要吩咐,是想对大姑娘说一句对不住。”
闻萱顿了一下,才道,“先生这话就让闻萱听不懂了,方才明明是白先生以安王殿下的名义为武安侯府仗义执言,闻萱谢您还来不及,您怎么反倒说起了对不住?”
白如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嘴角上扬得更厉害。
他接下来的话,让闻萱浑身一冷,“我说对不住,是为还没发生的事。闻大姑娘,您可知道,我家安王殿下不想让您嫁给镇北世子?”
闻萱沉默了片刻,才冷声道,“白先生此话是何意?我和镇北世子的婚约是早就定好的,也经过了皇上和太后娘娘的祝福和认可,皇上还说要赐婚,已经断无可能更改。”
因为说出来太得罪人了,最要紧的话她憋着没说:
你家安王是本姑娘的谁啊?他凭什么管我嫁给谁,不嫁给谁?
白如玉轻笑一声,神情淡然,从他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却渗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意,“皇上赐婚的圣旨还没颁下,您和镇北世子也尚未成亲,这连花轿都没上,门都没过呢,守宫砂也还在姑娘您的胳膊上,怎么就断无更改的可能了?”
……
“世子,这就是宋家人在武安侯府门前说过的话,闻大姑娘最后用守宫砂自证了清白,但之后安王府的白如玉不知为何冒了出来,以安王的名义帮闻大姑娘说话——”
跪在地上的暗卫胆战心惊地说完,不敢抬头看裴璋的脸色。
半晌,他听到茶盏摔在地上的碎裂声。
“龙雀是何时传信给你的?”裴璋低沉微哑的声音染上冰霜,暗卫似乎还能从他的话语里听出杀意。
“回世子,是在宋家刚找上门时——”
“那你为何拖到现在才来向我禀报?”裴璋眸光锐利,死死盯着暗卫。
暗卫颤巍巍低声道,“属下知错!”
“你知错有何用?若是因为你一时拖沓酿成大错,你掉了脑袋都无从弥补!”
裴璋暴怒的低语让暗卫心慌至极,他忍不住解释:
“属下怕宋家人说出对闻大姑娘不利,又无可挽回的话,所以一直在现场,准备一旦有那个迹象,就按照您的指示不顾后果让他们闭嘴。但闻大姑娘一直游刃有余地掌控着现场局势,属下见那个宋老爷根本就不是她对手,便放松了警惕——”
事实是他被闻萱的口才吸引了,才留在原地一直听闻萱是如何回怼的。
裴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刚满十六的暗卫,把他盯得后背的寒毛都要竖起来后,才缓缓道,“你武功虽高,脑子却不好使,连我的命令都不能完全领会。从今日起,你从甲等降到丙等,在你学会听主子的话之前,我这里用不到你。”
“世子!”暗卫抬起头眼泪汪汪地叫了一声。
裴璋冷声道,“还不走,是想我让人打你一顿板子?”
暗卫这才灰溜溜地起身走了,刚要踏出房门时却被裴璋叫住,正当他以为裴璋回心转意一脸惊喜时,却听裴璋说,“让龙牙过来,我有差事给他。”
龙牙进来时,就听他道,“你想办法潜进宋府。”
说罢,他将一个精致的玉瓶放在桌子上。
龙牙一看到那玉瓶,就心知肚明裴璋是要他做什么。
因为这好看的瓶子里装着的,是只要喝下去,就能让人终生不能再开口说话的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