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尘几乎是在同时,便想到了其中定是有母亲的嘱托,毕竟,文朝奇是如此敬重自己的母亲,对她言听计从。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母亲和文太医定是有极度悲痛惨烈的经历,才会让文朝奇守口如瓶之下,愿意付出一切去复仇。
想到这里,南风尘心中便有了一层猜测与计较,他决定按下不表,忽视心中翻涌起的层层怨恨。
文朝奇站在不远处,他早已在南风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时转过身,偷偷地观察于他。
文朝奇低垂着眼帘,浓密弯曲的睫毛迎着风轻轻颤抖着,不知不觉间,他的思绪又不自觉飘离出去。
那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许若曦将南风尘带到地洞后,她便狠下心来,将南风尘唯一一丝光亮带走,她手拿着烛台,亦步亦趋地拾级而上,走得义无反顾,不带丝毫留恋。
她已经与南风尘道别了,她在死之前倒也见到了孩子最后一面,如今的她,了无遗憾。
只是,待许若曦来到房间后,她才想起自己尚有另一份牵挂。
文朝奇破门而入,向许若曦走去,明明和之前无数的日子里一样宁静的气氛,文朝奇却惴惴不安,感觉有危险正在悄然靠近。
他有一种平静幸福的生活逐渐离去,再也抓不住的错觉。
他不安地来到许若曦的面前,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文朝奇抬头喊道:“许姨。”
“我害怕,我今晚可以和许姨睡吗?”
许若曦并没有如平常那样,笑着弯下腰刮刮文朝奇的小鼻头,将他抱在怀里安慰。
她默无声息地站在那,没有对文朝奇的话语回应半分,周身都带着哀婉悲戚的气息。
文朝奇有点害怕,他不想见到如此模样的许若曦,不想见到她如此悲伤无助,他松开抓着许若曦衣角的手,改为环抱着她。
文朝奇哭着说道:“许姨……许姨,你不要不理我!”
“我害怕……”
正在文朝奇沉默着流泪时,他只觉得头顶上方似乎滴下了几滴液体。
先是一滴,过了一下又是一滴,接着又落下一滴,慢慢地,越来越多的液体连续地、滚烫地滴落下来。
文朝奇疑惑地抬头,竟看到泪流满面的许若曦,她的美丽脸蛋已经变得扭曲,鼻涕和泪水交织在一起,脸蛋挤成一团,皮肤也变得纵横。
文朝奇看到如此模样的许若曦,心里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抽痛,在那一瞬间,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能量能大一些,替许若曦分担她的负担与压力。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想像平时许若曦为他做的一样,替她擦干泪水,将她的泪痕抹去。
他踮起脚尖,尽力伸展着手臂,奈何却怎么也够不着。
亦如他和许若曦的距离,不管他如何努力,做出改变,他们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他拼尽全力,却总是靠近不了。
而许若曦却永远挂着温和的笑脸,居高临下的抚慰,主动在他们之间画下不可逾越的鸿沟。
每当此时,文朝奇就觉得格外愤懑难过,他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扰乱他心情的思绪,只是依稀认为,如果他长大了,这些让他苦恼的事一定会得到缓解。
正当文朝奇心里还在波涛汹涌时,许若曦已经整理好了思绪,她并没有如平时那样对文朝奇如此的撒娇有回应,反而轻轻地推开了他。
许若曦知晓,此时此刻,越与他们母子关系淡薄的人,危险也会少几分。
她不能自私地将文家牵扯进来,自己已经欠了他们许多,不能再让文太医唯一的儿子搭进去。
而且,许若曦是发自内心地喜欢着文朝奇,将他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她不忍心让文朝奇深陷危险。
对于文朝奇对自己深深的依赖孺慕之情,许若曦是知晓的,也正是因此,现下自顾不暇的她,就必须将他推得远远的,狠狠地伤害他。
文朝奇是一个敏感到自卑的人,感觉自己正在被许若曦推开,他只觉自己的内心似乎被骤然分开,让他难受到难以呼吸。
他年龄尚小,情绪正处于激动之中,便忽略了许若曦一系列的反常与不得已,只觉自己一番赤子心意被如同垃圾般遗弃。
文朝奇深深吸了口气,阖上因震惊而放大的双眸,故作镇定地将一切外露的情绪掩藏,他躬身向许若曦行了一礼道:“如此,许姨就好好歇息吧!”
“切莫劳思甚多,过早地打熬了自己。”
“便是为了阿尘,许姨也应当振作起来。”
文朝奇一点也不作留恋地转过身,大踏步而去,他的衣袍在空中打了个旋,便消失了踪迹,只余一扇半开的大门,风呼呼地吹进室内。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明明说好了会一辈子在一起的,才几年就开始讨厌我了。”
“也是呢……我只是个失了母亲、被父亲不喜的人罢了。”
文朝奇一口气走到大树下,才骤然停下来,靠着树干蹲坐下去,环抱双膝凝视着虚无的空气,他灿若星辰的双眸黯淡无光,失了颜色。
他将脸埋于双膝间,沉闷地哭泣着,他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道:“我本来就没有资格得到关爱。”
“只是,为什么要在给我希望后,又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为什么让我体会过美好,难以忘怀时,才将一切快速地收回?”
“大骗子!”
一条小河宛如蓝色的缎带环绕着无边无际原野,远处坐落着一座座造型古朴、颜色协调的小屋,古老风车的风叶像张开的翅膀,顺风滚动,与绿草、野花交织,构成了奇妙的景色,不远处还零星响着阵阵蛙鸣。
在如此安静的场景中,文朝奇带着些许抽泣与委屈的低低喃语也愈发清晰,他在漫无边际的委屈里回想着曾经的点点滴滴。
“许姨不会放开你的手哟。”
“所以你以后也不用再小心翼翼的了。”
“许姨会一直陪伴着文儿长大,看着文儿娶媳妇,生小文儿。”
“到时,文太医,许姨、文儿与尘儿都要住在一起噢!”
“唉呀,我们的阿文好聪明呀,以后定是会成长为出色的儿郎,将那些闺阁女子迷得神魂颠倒的。”
“阿文是我的骄傲,是我的希望!”
“阿文,娘亲不会离开你的,娘亲只是最近有些累而已。”
“娘亲还想看看自己媳妇和孙子呢,哈哈哈哈……”
文朝奇双手捂着脸,那成长了的脊背猛烈地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流下,胸腔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像山谷里的回音一样的哭声。
文朝奇不住地用双手擦拭着源源不断的泪水道:“娘亲,许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