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书房的时候都是一样的表情。
我是谁?
我在哪?
尤其是陆风,本来李孑承诺给何东的那番话就已经让他震惊不已了,现在居然还打算划出一片土地自立为王。
不行,他得缓缓。
李孑没理会两人的不敢置信,欲言又止,她慢条斯理地卷起地图放回书架,出了书房该干嘛干嘛。
半点看不出来她的急迫。
但在这天之后,下面的人已经开始动作起来。
先是芒山上受训的小队有八人突然退出离开,每两人一组,带着发到手里的两万五千两银票,分别往齐衡山脉、黄杨戈壁、边境小镇和罪城四个方向而去。
何东被转移至王三丫家中养伤。
这期间李孑见了他一面,说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何东先是震惊,随后就是不可抑制的激动起来,只恨不得立马从床上翻身坐起,跑回芒山把这个消息说给大家听。
并拍着胸脯跟李孑保证道:“二小姐放心,属下和属下的同伴们做梦都想寻回流落四方的同袍。只是之前我们一无银钱,二无遮掩身份的办法,这一奢望才迟迟无法实现。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机会,莫说只是改变形貌了,就算是让我们自断一条胳膊,兄弟们也绝无二话,恐怕做梦都能笑醒呢!”
李孑拍拍他的肩膀让她平缓下情绪,“好好养伤,这个计划中,你很重要。”
何东听话地躺下,努力平缓呼吸,眼眶却慢慢变得通红,到最后终于哽咽道:“二小姐,我们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了。”
这一句话里积压了太多太多东西。
满心报国之志却被身后朝廷背弃的愤然。
眼睁睁看着同袍被杀的满心绝望。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的狼狈。
还有那最重要的,他们四字军每一位将士,都想要的,却遥不可及的,公道。
现在,终于可以畅畅快快哭一场!
李孑在何东的大哭声中步出房门,看向坐在外面的王三丫和王柱子,“三丫,柱子,这段时间有劳你们了。缺什么就跟我说,屋里的人,帮我照顾好,我李孑,承你一个人情。”
王三丫和王柱子姑侄俩忙起身道不敢。
王三丫语气诚恳地说道:“当初李小姐您帮了我和柱子的大忙,我们家的这些田地才免于被抢走的下场,现在只是照料一个人,您还给了我们银钱,莫说人情,这实在是折煞三丫了。”
商河在一旁听到她这么说,抬头看了这对姑侄一眼。
这两人应该不知道,官官的一个人情,日后会有多重吧?
这边计划有条不紊地执行着,更北边漠北军和北周在两国边境结束了第一场交锋的消息,也快速向漠北以及漠北以南流传过来。
只不过,并非是什么好消息。
此次交战双方,漠北号称十万大军,对阵北周六万骑兵,明明人数上属于绝对压制,偏偏只取得一个惨胜的结局。
北周在伤亡过万之际果断撤回剩余兵力举了白旗,而为了这一万骑兵,漠北军却付出了将近三万士兵战死的代价。
是胜了,但没有一个人能笑出来。
因为不管在人数和兵力上,他们都败得彻底。
李孑带着团子去到客栈的时候,听进大堂里的客人们大多也在谈论这场战事。
她去后厨找王大娘拿了些点心,又叫了一壶清茶和一壶清水,带着团子在大堂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边吃边听周围的讨论。
有人正喝着酒突然重重叹了口气,“自从没了两位信国公,咱们中秦竟拿不出一位大将了!听说这次漠北军战亡进三万,就是当时统领漠北军的将军指挥不当造成的。”
另一个接口道:“想当年,信国公创建的四字军,那才是真正的所向无敌。忠勇两军一入战场所向披靡,深入敌军犹如砍瓜切菜。仁字军陌刀所向无一活口,信字军神出鬼没形如魅影,那才称得上真正的悍勇无双,只可惜······”
桌子底下的脚被狠狠踩了一下,那人转头,看出同伴眼里的提醒,忙住了口,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似要把心里的那份不甘和愤然也吞下肚去。
李孑手里捻了一块糕点,突然有点吃不下去。
团子正抱着一枚果子啃得欢快,敏感地察觉到他身旁的姨姨心思似乎有所不佳,“姨姨?”
李孑回过神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吃你的,姨姨没事。”
大堂里安静了片刻后,议论声又起。
“你们对此次交战,有多少信心?”
那被问的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的凝重。
一人摇了摇头,脸上神情并不乐观,“此次北周来势汹汹,派出的又是北周七皇子率领的铁狼骑。并非是我长对方志气灭己军威风,实是现如今的漠北军,内部良莠不齐,再加上统军将领是朝廷仓促指派,在磨合不到位的情形下更是仓促应战,这次要不是占了人数的优势,那北周七皇子又及时撤军,拼杀到最后,指不定胜负如何。”
其余人听得这一番话,面上不显,心下却都一致点了点头。
“其实刚刚那人说的也对,要是换上四字军,抱头鼠窜的就是北周了。”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曾经威名赫赫的四字军早已成为过去。再说,要是四字军还在,两位信国公还建在,北周哪来的胆子主动挑衅,恐怕早就缩回他的乌龟壳里去了。”
众人心下又是一致点点头。
空余几声叹息。
最开始挑起讨论的那人又开口:“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咱们漠北距离战场最近,要是漠北军吃了败仗,败退之后退兵之地一定是咱们漠北。我劝大家还是早做打算吧!”
其他人听得亦心有戚戚焉,回到各自家中后各自打算不提。
······
中秦北周交界处,漠北军驻扎地。
在漠北众人还在讨论第一战时,这里的第二场交锋刚刚结束。
空气中还残存着浓烈的血锈味,两军中打扫战场的后勤兵士们正在收敛战死同袍的遗骨,这个时候双方默契不开打,奉行死者为重的铁则。
陈修坐在营帐里裸着上身由军医给他处理伤口。
方才的一战中,他带的一股士兵被敌军包围,突破重围时险些被一柄马刀削去整条左臂,幸运被林逸拦下格挡,但也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
副官掀开帘子进帐,双手抱拳禀告:“陈将军,有位叫林逸的百夫长前来求见。”
“叫他进来。”
林逸进到帐篷里的时候陈修正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让军医缝合伤口,自觉恭立一旁不敢打扰。
等到伤口缝合好抹上伤药缠上纱布又穿好衣服,陈修挥挥手让军医出去,这才看向静立在营帐角落的林逸。
“林逸,我记得你。这次多谢你在战场相救。”
林逸闻言忙抱拳弯腰,“陈将军折煞下属了。战场上守望相助,本就是我等应尽的本分。”
陈修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矮榻,“坐吧。你来找我,可有要事?”
林逸走到陈修对面坐下,警惕地看了眼营帐周围。
陈修摆摆手,“无妨,这周围都是我的人。”
林逸这才张口道:“陈将军,您和我家小姐是熟识,林逸斗胆在此说句掏心底的话,对于此次交战,您心里胜算如何?”
陈修沉默了片刻,沉着脸摇摇头,“一成都无。”
他虽然来漠北军中另有目的,但现在自己已经亲自参与到这场战事中,自然是希望他们能赢。
但照现在的情形看来,谈何容易。
朝廷指派的主帅纸上谈兵倒是厉害,但到了战场上,只会躲在重重护卫下嗷着嗓子让手下的士兵拼命。
军中上行下效,多是谄媚逢迎之辈。
说句以下欺上的话,这所谓的主帅,只不过是个在战场上只会拿将士们性命去填的废物。
林逸抬头看了眼陈修那张愈发冷硬的面庞,“属下所想和陈将军您不谋而合。依属下这段时间所见,这漠北军在那位元帅的统领下,败退是早晚的问题。可我们的身后就是漠北,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漠北,决不可丢。”
他顿了顿,“陈将军,这军营之中,除了元帅,就剩下您拥有最多的拥戴。属下认为,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和北周仓促交战,而是把这混乱不堪的漠北军内部好好整顿一番。”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叹息一声:“陈将军,我们剩下的人命,不多了!”
陈修敛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林逸咬了咬牙,从矮榻上站起身,走到营帐中央,单膝跪地,“属下林逸,愿携属下那一帮弟兄,追随在陈将军左右,战铁狼,护漠北。”
陈修终于抬眸去看林逸,“你可知,这是大逆不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陈将军,”林逸抬头,“属下只知道,作为一名将士,守护的是中秦百姓,而不是一个尸位素餐之辈。”
两道同样锋芒内敛的目光对视良久,陈修豁然起身:“林逸听令!”
“属下听令!”
“持我令牌,召集先锋营所有参将职以上的将士,秘密来我营帐商议要事。林逸,今晚,磨亮你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