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烜站在门口,听到了徐白的话。
有点道理。
“挺会说教,天生做先生的料。”他心里想。
他抬脚进去。
“……阿爸,您听说罗续死了吗?”萧珠问。
萧珠不满八岁,按说应该是小孩子的脾气秉性。实则她很早熟,又争强好胜。
南城很多事,萧珠都知道。
——徐白一开始就把她当同龄人,真是摸准了她的路子。
“你操心这个?”萧令烜旁边坐下,“今天上什么课?”
“四爷,我回头给您一张课表。”徐白说。
萧令烜:“麻烦。你随便说说,我听一听。不用文件备份。”
徐白待要开口,萧珠不乐意了。
“我才十分钟,要被你占了八分钟了!”
萧令烜:“你嫌弃你老子?”
“你夜不归宿,也不像个当老子的,难道不该被嫌弃?”萧珠说。
他们父女俩随时都能吵起来。
徐白莫名想笑。
“回头说吧。”萧令烜站起身。
他没说回头是什么时候。
徐白重新算时间,去掉萧令烜耽误的几分钟,依诺和萧珠聊了十分钟八卦。
上午的算数课结束,萧珠又接上早上话题。
徐白和萧珠都不太清楚事情始末,只能顺着桃色丑闻,聊聊这件事的皮毛。
“徐姐姐,你说我阿爸会知道吗?”萧珠问。
徐白:“他应该知道吧?”
“这件事难道跟他有关?”
徐白失笑:“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你阿爸消息又灵通,他不至于不知情。”
萧珠:“也是。中午问问他。”
然而,中午萧令烜没起床。
他可能一夜未睡。直到下午三点,徐白正在给萧珠默写的时候,楼上传来动静。
徐白下工时,萧令烜坐在餐桌前,正在吃饭。
“你这是哪一顿?”萧珠故意问。
她的腿,已经可以自已灵活上下楼了。
萧令烜:“想吃就吃,还管哪一顿?我自已的饭,又不求旁人赏。”
萧珠:“……”
他这挤兑,杀伤力比较大,因为萧珠和徐白都靠着他吃饭。
萧珠觉得她阿爸哪里都好,就是这张嘴太过于烦人。
但凡能换他少说一句,萧珠愿意减寿一年。
“阿宝、四爷,我先回去了。”徐白接了腔。
萧珠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徐姐姐,明日见。”
“明日见。”徐白说。
萧令烜端起桌上茶盏,就着旁边空碗漱了口:“我送你。”
徐白:?
“不是说阿宝的课表,要告诉我一声?”他道,“准备出门。”
萧珠:“你今晚又不回来?”
“有事。”萧令烜整了整袖口,“你害怕?”
“不怕,但我一个人有点无聊。”
“这栋别馆,上上下下至少两百人,你无聊什么?”萧令烜说。
徐白听了这话,初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而后心头一凛。
因为,她在这里进出了快两个月,见到的人不多于二十。
也就是说,暗处藏了十倍的人。
他居住的地方,最是安全。
也怪不得他夜不归宿,敢把萧珠一个人扔在这里。
萧令烜说完萧珠,回头瞧见了徐白难掩错愕的表情,拧眉:“你教她,反而被她传染了呆气?”
又道,“一个蠢、两个呆的,你们长这么大,浪费了多少粮食?”
徐白:“……”
萧珠几乎要暴怒:“你好讨嫌!你说我就够了,干嘛还说我的人?”
“你的人?”萧令烜不屑,“薪水我给,是我的人。我的人,我说她是器重她。”
徐白:“……”
她最近不管走到哪里,都被当做透明。
有时候徐白都怀疑自已是不是个鬼魅,别人到底能不能看到她?
萧令烜和萧珠热火朝天吵了几句,抬脚往外走。
徐白忙跟上。
他的车,依旧是副官长石铖开车。
萧令烜上车后,膝盖抵住前座的靠椅,很慵懒半躺着。
他不开口。
徐白主动说了话:“四爷,阿宝的课表,我跟您说说,您看看是否要修改。”
一周六天的安排,有两日下午是没课的,专门给萧珠放松;国文课比较重,算数与英文数目相等。
“要这么多国文课?又不需要考状元。”萧令烜说。
徐白却坚持她的看法:“国文课是基础。”
“认识字不就行了?”
“不是这样的。除了认识字,还需要研读古籍、史书。”徐白说,“四爷,我从小国文很好。”
“然后呢?”
“我发现,王朝、树木,皆有‘年轮’。人生短短数十载,起起伏伏的,也能从中看到规律。
就像行船,熟练的老水手,是不怕风浪的。知道风浪的时间、程度,可以娴熟应对。
阿宝是个小孩子,她的生活刚刚开始。往后漫长日子里,您不能预设您永远庇护她。
她要懂荣耀、低谷时如何一个人去应付。这就是国文课的意义。它不单单是学识,也是给生活打一个底稿。”徐白说。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萧令烜却没有打断她。
因为,徐白在遭遇变故的时候,处理得的确很妥当。
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愤世嫉俗。她的落落大方,萧令烜看在眼里。
这点比很多人都强。
故而她这席话,听在萧令烜耳朵里,很有说服力。
“行,随你安排。请了你做教师,这些事都有你做主。”萧令烜道。
徐白:“四爷心胸宽广,才能容得下我有自已的主张。”
萧令烜:“你随时都要捧我几句?”
“真心话。”
萧令烜意味不明哼了声。
真心还是假话,说不准,但的确动听。
“你说真心话,我也不把你当外人。”萧令烜说,“跟你说件事。”
“您说。”
“萧珩是从你的行迹里,找到了卢老在扬州的住所。”萧令烜说。
徐白脸色骤然发白。
她手指轻轻蜷缩了起来。
萧令烜:“我没有怪你。只是再次提醒你,别泄露我这边的秘密。跟萧珩走动的时候,自已留心。”
“是。”徐白低垂了头。
车子到了高安弄,徐白下车。
萧令烜的汽车发动,往城外去。
石铖开得很稳。萧令烜端坐,脑子里考虑滕勇的势力太过于庞大,倏然感觉鼻端萦绕一点淡淡桂花香。
还有点甜味。
他下意识转头。
徐白已经下车了,旁边位置空空荡荡。他却愣是感觉她还坐那里,用她那拖一点尾音的腔调,跟他说话。
他揉了揉眉心,摇下车窗点烟。
“她真应该少吃点桂花糖。”
糖都快给她腌入味了,她呼吸都带一点甜。
而萧令烜最讨厌甜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