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已经年近六旬——虽然岳飞现在只有二十三岁,不过他在家里排行老五,上面有四个哥哥,不过先后夭折,还有个已经远嫁的姐姐,姚氏和岳飞年纪相差了快四十岁,也属正常。
一个六十岁的老妇人,带着两个没成年的孩子,生活确实也困难——岳飞还有个弟弟岳翻,不过也才十来岁,只能帮助家里贴补一下。
“我且问你,军中发下的衣物,是用来干什么的?”姚氏追问岳飞。
岳飞一愣,然后回答道:“为了士兵御寒,更好杀敌作战。”
“正是如此!”姚氏一拍桌子:“你明日就要随太子翻越太行山,山内寒冷,太子发下的御寒衣物,也是为了让你们在行军中不至于因为寒冷而毙命!这不光是太子的仁德心思,也是用兵的精要!你为了自己的孝心,将衣物给予我这个老婆子,若你在行军中因为寒冷而生病,岂不是太子还要另外安排人来照顾你?你是去行军打仗的,还是去拖累太子的?”
岳飞再也无法回答,只能俯首在地,不敢做声。
赵谌这才恍然大悟,姚氏对这件事发这么大的火,确实已经跳出了这个小家的孝义,站在了整个战局上看问题!
“所以我问你,我对你说的尽忠报国四个字,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尽忠?为国家尽忠的时候,难道还容得下私心,来记挂我这个老婆子吗?”
姚氏越说越是恼怒,转头对伺立在身边的幼子岳翻道:“你去,把你哥哥的上衣脱了,让我看看,我为他刺的那四个字,是不是已经没有了!”
岳翻不敢忤逆母亲,只得过去脱掉了岳飞的上衣,在岳飞的背脊上,赫然就是四个大字。
尽忠报国!
字字深入肌理。
“母亲!孩儿知道错了!”岳飞颤声道。
“好一个尽忠报国啊!”
屋外传来一声叹息,赵谌走了进来,撇了一眼岳飞的背,然后对姚氏行了个礼。
“老夫人,赵谌在此有礼了!”
赵谌双手作揖,口中说道——这叫“唱喏”,算是常用的礼节,然而赵谌这一礼,却是深深的将腰弯了下去——这就是很隆重的拜见了!
姚氏也吓了一跳,她本身就是知书达理的,并非寻常妇人,当然知道这个礼节的隆重性,虽然她作为长辈,接受晚辈这样的礼节也算正常,可是赵谌是太子之尊,这个礼,她自觉是受不起的。
不过想要躲避就有点来不及了,姚氏年纪大了,又是坐在椅子上,一时之间起不了身,只得生受了赵谌这一礼,口中忙道:“太子殿下不必多礼,鹏举!还不代我扶起太子?”
岳飞也反应过来了,连忙起身,将赵谌给扶了起来。
“早就听鹏举说过,老夫人深明大义,教子有方,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只不过老夫人,谌有一言,还望老夫人听听。”赵谌笑道。
“太子请坐,老身洗耳恭听。”姚氏肃然道。
“国家召集士兵成为军队,为了让他们保护国家,那国家是不是也应该保障士兵的生活,以及家人的生活?”赵谌问。
“此乃正理。”姚氏回答道。
“那老夫人家里的事情,之前就是国家做得不到位了!老夫人家里只有鹏举一个成年男丁,本来就应该侍奉长辈,抚养儿女,然而他却投军报国,那国家理应给予他足够的钱财,让他不至于有后顾之忧!然而这半年来,老夫人家里却过得颇为困苦,以至于鹏举的原配夫人改嫁……倒也不必苛责对方,毕竟不是人人都愿意吃苦!如果鹏举在军中的饷银能够及时发放,鹏举也一定会将饷银尽数带回家中,也不至于生活困苦!”赵谌叹息道。
姚氏默然,岳飞也默然,这话……确实是大实话。
“所以老夫人之前受苦,并非是鹏举的错,也并非那位刘氏的错,而是国家没有做好啊。不过谌也算是作出了一些改变,军中的饷银从来没有拖欠过,鹏举,这几件寒衣,是用来你行军御寒的,供奉给母亲固然不妥,可是这期间的饷银,我想你也没有胡乱花掉,而是给了母亲,对不对?”赵谌问道。
岳飞点点头。
“只不过在这山谷里,就算有钱,也没处去买御寒的衣物,毕竟这里的居民,也都是为了躲避兵灾,仓促逃出来的,又能带几件衣服来呢?”赵谌继续道。
“太子殿下通晓民情,实在是我大宋之福。”姚氏有些惊叹的说。
“正好,本太子这次出行,多带了两件厚衣服。”
赵谌说到这里,就解开了自己的大氅,双手递给了岳飞:“鹏举,这件大氅,不管是平时穿,还是夜晚盖着御寒,都不错,就算是本太子借给你的,待你杀敌建功之后,再从赏格中扣除!”
“这个……”
岳飞还在犹豫,姚氏却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殿下,这可使不得啊,你也要随军出征的!”
“无事,本太子带的衣服本身就比鹏举他们多,而且路上也就两天,这算是本太子私人的馈赠,长者赐,不敢辞,贵者赐,也不要推辞了吧!”
赵谌将大氅往岳飞手里一塞,低声道:“鹏举,你也不要怨恨你那已经改嫁的原配夫人,毕竟人各有志!等日后有机会,本太子做主,给你做一个好媒!”
说完之后,赵谌对姚氏再次行了个礼,转身就走出了茅草屋。
马扩在身后跟上。
“你说,我大宋这些年,士兵能满饷的,又有多少呢?”赵谌一边,一边问。
马扩默然。
“有闹事的就招安,地痞流氓也都塞进军队里,然后军饷说是一年加起来五六十贯,真能到手的,可能一半都没有,平时训练又懈怠,这样的部队,承平之年尚且还能混着,遇到如此国战,能用的又有多少?若不是西军还有不少各家族的精锐,只怕本太子,也只能想着尽快和金人议和才行了!”赵谌继续叹息。
马扩还是没回答,冗兵这种事情,也是大宋好多年的痼疾了,就算知道了,暂时又有什么用呢?
“早点休息,明日出发。”
赵谌伸了个懒腰,“不管接下来怎么办,首先要把金人打退了,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