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熏香带有安神的效果,可站在榻边的人心绪并不平静,本应柔和的眉眼甚至有些焦躁。
看向坐在榻边悠哉悠哉喝茶的男人,秦承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怎么去见她了?”
接受了宗门的秘密任务,就相当于死在外界的目光里,只有宗门禁地内还燃着他们的长命灯,真正死亡后就会熄灭,然后宗门后山就会多立一块碑。
更何况谢忱在外是已死之人,还这么大的胆子暴露在外。
秦承闻看到谢忱充耳不闻,一阵气结,“我们需要做的事情还没结束,你说要好好保护沈师妹,就不要给她带来麻烦。”
谢忱垂眼,沉默不语。
秦承闻就知道这货又没听进去,气得不轻,索性坐下,牛饮喝光了所有的茶。
谢忱欲要倒茶的动作一顿,放下茶杯,轻叹了口气,“我心中有数。”
秦承闻冷哼一声,看向谢忱腹部的伤口,意味不明地啧了声,“嗯,被捅了一刀老实了。”
顿了顿,秦承闻想到前不久探查到的消息,不禁严肃起来,“但你要做好准备,沈师妹聪慧,她应当知晓了……”
“我已经知晓了。”
一道本不应出现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忱一僵,秦承闻一愣,随即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谢忱。
自求多福吧。
秦承闻默默给谢忱点了根蜡,给站在门口的沈青棠让出了俩人谈话的空间,脚步速度飞快,生怕殃及池鱼。
门一关,周遭陷入寂静。
谢忱慌忙地站起身,像被老师抓到的学生,无措地看向沈青棠,讷讷道:“小、小青梅。”
沈青棠的心猛地一跳,恍若隔世。
谢忱如今的模样已经不复往日的恣意昂扬,变得稳重不乱,眉眼沉郁,似乎积压了很多东西,但触及沈青棠的那一刻还是瞬间柔和。
于是喃喃唤出曾经的称谓。
小青梅。
变了,又好像没变。
“谢忱。”沈青棠轻声喃喃,忽而嘲讽一笑。
谢忱知道沈青棠是真的生气了,他赶紧道歉,“我错了,你别生气……”
那声“气”字的尾音还未散去,谢忱的眼瞳猛地一缩,垂落在身侧的手忍不住蜷缩起来。
他看见沈青棠落了泪。
但她的表情很平静,就这么默默的,不声不响的流泪。
那滴泪远比沈青棠骂他的杀伤力还要大,汹涌的悔意和愧疚如潮水般涌来,他难得语塞,上前替沈青棠擦去泪水。
谢忱嗓音艰涩,“抱歉……”
“谢忱。”沈青棠打断了谢忱的道歉,冷静问道,“你想过我吗?”
想过我得知你死亡的消息后,什么都留不住的感觉吗?
谢忱沉默片刻,“这件事太危险了,我……不想把你卷进来,长辈们也是。”
他忽然想起来六岁那年,在他即将和沈青棠踏入仙途时,几乎不见人影的父亲出现在他面前。
谢回舟依旧是白发黑袍,周身都是沉郁死寂的气息,如果不是他还有呼吸,基本像个死人。
“保护好你妹妹,不要让她陷入危险,这些事不要告知她。”
这是谢回舟的第一句话,而第二句是——
“我寿命将至。”
这一反转打得谢忱猝不及防,紧接着谢回舟就把所查之事都告知于他,相当于传承,又像是临终遗言。
谢忱答应了。
经由谢回舟的举荐,谢忱和沈青棠非常顺利地进入云清宗,一同学习修行。
谢忱从外门到内门,再到宗主亲传,最终成为探查暗线的预备役,而沈青棠按他的心意在外门逗留,唯一能说话的人除了谢忱就是陆云笺。
沈青棠离内门越远,就越安全。
“可是我都知道了。”沈青棠擦了擦眼泪,发现自已出奇地冷静,“况且我也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顿了顿,沈青棠盯着谢忱的眼睛,继续说:“至少我看不得身边重要的人死在我眼前,我却无能为力。”
谢忱一愣,忍不住移开目光,摸了摸自已的耳朵。
有点热。
“告诉我吧。”沈青棠坐下,声线柔和,“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会跟你们一起。”
谢忱没办法拒绝沈青棠的要求,他坐在沈青棠的对面,好不容易把热意消退,才斟酌着开口:“我们修仙的意义在于长生、飞升,但……这个世界没有天道,没有能够飞升成仙的天梯。”
飞升,是一个骗局。
没有天道,就供养一个天道。
以长生成仙为诱饵,钓上狂热的修仙者,然后身份置换,他们成了养料。
沈青棠问:“代行者是想献祭修仙者,成为天道?”
谢忱点头,“曾有人神魂不灭而得到永生,代行者则以人们的信仰,若有不信之人,最简单且有效的方式就是屠杀。”
毕竟死人的嘴最严。
沈青棠颔首,“那你们需要做什么?”
谢忱:“游说他族,查地下产业。”
沈青棠:“……”怪现代的,但很易懂。
代行者欲要掌控天下,单单靠易变的信仰是不够的,如果这种信仰能够用其他方式掌控呢?
于是产生了地下产业。
谢忱似乎能读懂沈青棠的想法,他继续开口解释道:“我们查到一种名为梦醉的灵液尤为畅销。”
沈青棠倒是在想其他的事,她忽然说:“那伏羲琴呢?”
谢忱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讶异道:“你居然知晓伏羲琴?谁告诉你的?”
“方才。”沈青棠答,“轩辕十二说的。”
谢忱垂眼,遮掩了眸子中翻涌的情绪,半晌他问:“你为何要退宗寻我,若事实真像他们说的那般呢?”
“多年情谊,知你人品。”沈青棠莞尔,随即语气略凉,阴阳怪气道,“若真是如此,我还能补刀。”
谢忱:“……”
他死遁一回,让小青梅记恨上了。
好吧,的确怪他,他走了什么东西都没给沈青棠留下。
沈青棠板着脸,目光落在谢忱绑着绷带的腹部上,顿时一怔。
这个角度和高度,受伤的部位……
沈青棠终于记起她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人的气息很熟悉了。
她凉凉道:“所以……那个半夜闯进婚房的狂徒是你?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