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魂塔第八层。
不同于尸山血海,相反是极为宁静,眼前的景象是沈青棠最为熟悉的。
竹影摇曳,空气中萦绕着草木的香气。篱笆小院之中,站着个极为熟悉的背影。
以红色发带束起的高马尾,靛青色的衣衫,少年挽着袖口刮着鱼鳞,处理鱼肉,忙的不亦乐乎。
沈青棠怔怔地站立在原地,没有靠近。
少年似有所感,回头,与沈青棠四目相对,他的眼眸瞬间亮起,招手道:“小青梅!”
谢忱回头喊:“爹娘!”
身着白衣的谢回舟缓步走出,接过谢忱手里的鱼,青翠色衣裙的程归月抱臂看着父子俩,向沈青棠那边抬抬下巴,戏谑道:“去吧。”
谢忱闹了个大红脸,抿唇走近沈青棠,局促地挠挠头,“小青梅……”
他忽然抬起头,更加拘谨地打招呼:“沈叔穆姨。”
沈青棠一愣,感到自已的肩上搭上一只手,她抬头看去,入帘是沈屿之和穆笙的笑脸。
她怔怔看着夫妇二人的,嗓音艰涩,“阿爹,阿娘……”
“怎么出去一趟把自已弄得这么乱?”穆笙揉揉沈青棠的头,哄孩子似的,“去打盆水好好洗洗,阿娘给棠儿梳头,好不好?”
沈青棠点头。
谢忱立刻自告奋勇去打盆清水,沈青棠轻轻擦洗,把脸上手上的血都洗干净了。
她拿袖口擦掉脸上的水渍,却清楚看到水面上自已的脸在微笑,笑容森冷。
沈青棠一顿,恍若未觉地抬起头,泼掉血水。
穆笙把沈青棠领进屋子内,向程归月借把梳子,替沈青棠梳头,挽了个漂亮的发髻。看着镜子里的自已,沈青棠抬手摸了摸自已的头发,只觉得一阵恍惚。
“怎么样?”穆笙端详着沈青棠的脸,越看越满意,“我家棠儿就是好看。”
身旁的沈屿之轻笑着说:“嗯,棠儿好看,随了她的娘亲。”
穆笙嗔怪着捶了一下沈屿之,沈青棠不免弯起一个笑。
“小青梅,有人找!”
谢忱在外喊,沈青棠起身去看,小院子聚了一堆人,坐在一张长桌子周围,显得吵吵嚷嚷的。
秦承闻正欲喝茶,却被周绍言给抢了过去,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戏谑挑逗,夹在中间的林无妄坐如针毡,要不是谢忱在旁拉架,二人差点原地打起来。
漠幽托着下巴,时不时煽风点火一把。
陆流云喝着茶水,还会给身边的霁元抓一把瓜子吃,这边又瞧陆云笺的茶水见底,立刻添满。
萧悯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在陆云笺身旁细心给她剥瓜子,放在小碟子里。
陆云笺冲沈青棠打招呼。
裴承欢拍着裴绫的肩膀,饶有兴趣看着对面掐架吵嚷。
见沈青棠出来,他们好歹收敛了几分,一起跟她打招呼,热情邀请她坐。
“我们分别这么久,大家都过得怎么样了?”周绍言问道,随即冲谢忱挑了挑眉。
谢忱低头,笑了笑,“也没什么,就一直在这里。”
秦承闻瞥了周绍言一眼,“要不是某人一点都不上进,何至于我当飞星宗的宗主?”
“我才不愿意处理那些烂摊子,当个闲散的长老也挺好的。”周绍言嗑瓜子,含糊不清地说,“这不是有可靠的师弟在嘛。”
陆流云道:“沈师妹,我如今是云清宗的宗主了,霁元师妹和林师弟是云清宗的长老。”
林无妄向沈青棠颔首,弯唇笑了笑,“陛下托我给沈师姐带个话,说他与纪风竹一切安好。”
“阿棠,我同萧悯已经结为道侣了。”陆云笺抿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在外四处游历,前不久刚回云清宗,知晓大家要聚一聚,便来了。”
裴承欢笑笑,“我带阿绫出来玩玩。”
漠幽弯眼,“我现在是魔尊,如今魔界与修仙界和平共处,我们魔也不必东躲西藏、人人喊打咯。”
沈青棠静静地听着,内心百感交集,哽咽笑道:“那挺好的。”
“那阿棠呢?”陆云笺问,“分别这么久,阿棠也一定长进不少吧?”
陆流云也难得开了次玩笑,“我怎么劝沈师妹留在云清宗,她就是不,连谢师弟那儿都不待,一声不吭就走了。”
沈青棠愣了愣,笑了笑,没说话。
长进么……
她长进的代价就是亲眼看着身边亲友一个个离去。
最后一个都留不住么?
谢忱握住沈青棠的手,看着她,“小青梅,这次回来就别走了,留下来吧。”
沈青棠懵了下,“留下来?”
大家的眼睛都看着她,谢忱说:“爹娘安好,朋友皆在,留在这里我们好好生活吧。”
“……”
沈青棠罕见地沉默了。
“棠儿。”穆笙担忧的声音传来,沈青棠回头看她,便听到穆笙说,“阿爹阿娘许久不曾见见你,你就又要离开了吗?”
沈屿之简言意赅,“留下来吧。”
身前的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说:“留下来吧。”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吧——
“不!”
这句话宛如魔音萦绕在她的耳边,太阳穴隐隐作痛,沈青棠忽而站起身来,周遭嘈杂一瞬间平息。
穆笙扶住沈青棠的肩膀,“棠儿,你怎么了?”
沈青棠看到自已由血染红的衣裙,同这里格格不入,她的神情忽然冷静下来,恢复了麻木冷寂。
“……”
环顾四周,沈青棠露出苦涩的弧度。
她旋身,看向沈屿之和穆笙,轻轻问:“阿爹阿娘,不论我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们都会支持我吗?”
沈青棠手中的断月刀嗡嗡作响。
沈屿之和穆笙皆是一愣,皆是缓慢点头。
穆笙上前一步,揉了揉她的头,温柔道:“不论棠儿做出什么决定,阿爹阿娘永远都会支持你的。”
沈青棠压下眼底的泪意,微微一笑,面向好友们,弯腰行了一礼,“这是一个令人憧憬的未来,一场极好的美梦。”
沈青棠喃喃自语:“可是断月在我手上,通讯铃再也不会响起,这都是真的。”
这就是一场虚妄。
“但梦总归要有醒的一天。”
沈青棠拔出断月,在虚空一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