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香抚平了沈青棠的燥意,逐渐平稳下来。
沈青棠垂眼,几乎不敢注视陆云笺,抿唇问:“师姐怎会在此?”
“我若不在,你要做什么傻事?”陆云笺没有正面回答,抬手屈指,敲敲沈青棠的脑袋,故意板起脸,“你呀,真是不让人省心。”
“先是沸沸扬扬的退宗,后是正大光明的要杀人,真给你能耐了。”
“我没有……”沈青棠自知理亏,音量弱弱。
“你们认识啊……”叶画屏抱着胳膊,长舒一口气,“我但凡是个修士就能拦住沈姑娘了,但我是个医修。”
沈青棠不太好意思,向叶画屏颔首:“抱歉,叶堂主。”
“小事。”叶画屏摆摆手,“你们先叙旧,我还有些事,回见。”
陆云笺目送她离开,这才扭头引着沈青棠来到另一处雅间。茶在锅中沸煮,淡淡的茶香袅袅萦绕在半空,沁人心脾。
她又在门口贴上一张符箓,阻绝外面的声音,牵着沈青棠入座。
一时半晌无言。
陆云笺看向沈青棠手里捏着的信纸,那枚紫藤纹样令她瞳孔一缩,眉头皱了皱。
“阿棠,账单可否给我瞧一眼?”
沈青棠不疑有他,递了过去。
内容很平常,让她前去岐王府寻一个名为燕康安的人,是岐王的独子,于三月前失踪,岐王曾秘密寻找仍然没有下落,无奈之下向天机楼发了委托。
陆云笺淡淡扫过内容,转而盯着那枚紫藤纹样,神色发沉。半晌,她抬头笑笑:“师姐先替你保管此物,你且先去完成委托,可好?”
沈青棠点头,转而平淡问:“师姐,谢忱真的死了吗?”
陆云笺面色不变:“我的答案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吗?会影响你接下来的决定吗?”
“不会。”沈青棠笑了,“我不信所有人的话,我要亲眼看到真相,即便这个选择是要与天下对抗,我也在所不惜。”
陆云笺定定看着沈青棠,揉揉她的头。
“那就去吧。”
沈青棠起身告辞,陆云笺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思绪放空,忽然就想起了谢忱。
那是谢忱死前的前一日,他秘密见了一面陆云笺。
少年已经褪去初来云清宗时的青涩和意气风发,面部线条更为沉郁锋利,变得稳重且疲惫不堪。
他身上积压了太多东西。
谢忱向陆云笺行礼,目光遥遥望着沈青棠的住处,轻轻说:“师姐,麻烦你替我照顾好她。”
陆云笺答应了。
那一夜,也是这样看着谢忱的背影离开。
陆云笺恍恍惚惚地想起很多张面孔,她总是默默在背后,看着身边的朋友一个接着一个离去。沉默的,残忍的看着,难以伸出手去挽留任何人。
最后在原地的只有她一个人。
陆云笺的指尖颤动了一瞬,端起茶杯抿下已经冰凉的茶水,平息涌上的酸涩。
此时她的面前忽然伸来一块白净的帕子,陆云笺不由得抬首看去。
苍白且带着病意的面庞,唯一的亮色只有略显血色的唇。乌发随着他的倾身而滑落,鹤纹毛裘包裹着瘦削的身,他平静又淡漠地注视着,宛如山之巅千年不化的霜雪。
萧悯闷闷咳了声,道:“每个人自有他们的命数,不必难过。”
陆云笺接过帕子,攥在手心里,轻轻回了句好。
*
沈青棠通过天机楼的传送阵到达岐王的府邸外。
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街巷中,坐落着一座王府。王府外装潢精美,两座石狮子活灵活现,倨傲地立在门口,威风凛凛。
“不愧是岐王府。”纪风竹赞叹的声音忽然传来。
沈青棠回头,入帘的是纪风竹和孟朗的脸,她略微讶异,“你们怎么来了?”
“送佛送到西啦。”孟朗笑嘻嘻的,“毕竟姐姐的伤还未好,叶堂主说让我们多看顾点。”
纪风竹补充:“叶堂主还说,人界不比修仙界,少动用灵力。”
沈青棠失笑,天机楼还包售后,真是良心。
他们正准备敲门,可府门忽然大开,侍从鱼贯而出,在巷口排成一列,随即一辆马车驶入,在三人面前停下。
马车帘子从内撩起,走下一位中年男子。他两鬓斑白,神情疲惫不堪,身上的华服显得宽大,空荡荡的,如失去生机的枯木。
“王爷安好,天机楼委托。”沈青棠行礼,拿出天机楼样式的木牌凭证,柔声道。
燕正德一愣,目光才落在沈青棠身上,他勉强提起精神,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仙长,里面请。”
沈青棠拒绝,“不必,我向王爷要一幅燕世子的画像,还有世子的贴身物件便可。”
燕正德颔首,挥挥手,侍从立刻入府将沈青棠所需的东西包好,递了过去。
沈青棠收好,同燕正德告别,就带着纪风竹和孟朗离开岐王府。
岐王府外是一条繁华的街道,人群如潮,小贩的吆喝叫卖声和茶楼唱戏声交织不断,一派热闹。
沈青棠进了茶楼,找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打开包裹。纪风竹和孟朗赶紧凑上来,伸手去拿东西。
纪风竹打开画像,画像上的少年面如冠玉,眉眼自含情,唇下一点痣,锦衣华服更衬他英姿勃发。
孟朗把玩着包裹里的贴身玉佩,啧啧赞叹,“这块玉的成色真好。”
纪风竹屈指敲了孟朗一下,把玉佩拿了回来,“据我所知,孟康安是个早产儿,岐王便给他起名为康安,是个身子骨弱的少年,画上这个……”
孟朗斜眼接话:“瞧着太健康了?”
纪风竹闭了嘴。
沈青棠莞尔,在玉佩中注入灵力,星星点点的灵力化为一只灵蝶,循着燕康安的气息翩跹而飞,没入人潮。
“走,跟上去。”
沈青棠灵巧地避穿行在人潮之中,跟随着灵蝶,直到在一处莺歌燕舞之地停下脚步。
红纱幔帐,胭脂幽香在空气中浮动,姑娘们的衣袖飞扬,古筝之音与银铃娇笑交织。红灯笼旁的牌匾上,字体灵动飘逸,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字:醉生楼。
燕京城中最大的青楼。
沈青棠面色如常,倒是紧随其后的二人一脸纠结。
纪风竹:“我们真要进去吗?”
孟朗:“这不太合适吧?”
“你们在外面等着。”
沈青棠直接踏进醉生楼,面对在场之人的惊异神情视而不见。
鸨娘见状,袅袅婷婷地上前,娇媚一笑,委婉道:“这位姑娘,可是走错地方了?”
沈青棠微微弯唇。她不笑时就是九天之月,冷清冷性,忽而一笑宛如乍暖还寒,眉目生春,还带着女儿家的娇羞之色,晃了所有人的眼睛。
她眨眨眼,握住鸨娘的手,柔声说:“这位姐姐,我对你一见如故,寒夜漫长,我们可否单独去房间细说?”
鸨娘瞪圆了眼睛,欲要抽手,随即感受到掌心里沉甸甸的钱袋重量,顿时眉开眼笑,神情真挚,“我对妹妹也一见如故,来,外面风大,进来慢慢谈。”
纪风竹和孟朗瞠目结舌。
姑娘,你这是不是太熟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