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大家聚在一起说起昨夜平阳王府的事儿来，也是京中一早最大的新闻。话说平阳王王爷是个风流人物，外头留过情的人不计其数，养在府里的歌姬舞女上百，有名分的妾室都有数十人。说是昨日有巴结奉承的地方官员送上来十名美人，平阳王挑了两个收了，还未来得及宠幸，其中一个美人夜里就被抓住要与人私奔。这要与那美人私奔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平阳王的亲儿子，小平阳王。至于这深门内宅如此隐晦的事儿是如何传出来的，还被风刮得满城皆知，众人就不得而知了，人聚在一起就有了八卦。
“只是可怜了那娇滴滴的美人，就那样被活活打死了！”
“平阳王气病了，今日一早都未去上朝的。儿女啊，真真是一笔孽债！”
周从只挂着耳朵听，什么都不说的。“周大人，你也上京有一年了，怎的从来没见过令郎？”有人问。
周从想起周亭舟来，想起近来收到的信，嘴角一丝笑意。“小儿在老家安心读书呢！”
“周大人风姿俊秀，料想小郎君也是俊逸出尘之人。前程功名这些，大人既入了京，令公子又何尝没机会呢？在这皇城里，总比在外头挣得容易些，莫要困于苦读哇。”
“刘大人说得极是，我也是巴不得的，不过儿妇生产尚不足月，不便舟车劳顿的。”
“恭喜周大人。”“贺喜周大人。”周遭恭贺声不断，周从一一道谢。
日子一天天如流水般过去，再后来听闻山东有乱，山东巡抚已然平定不了乱局，上书向朝廷求助，一时间朝中哗然。朝廷先派徐凭，再遣宋定，一连派出两位将军，才稳住了局势。天子盛怒，然贼首已死于交锋，乱局既平，有人领功，便要有人担责，山东布政使梁振声施政不力，用人不察，无疑成了罪魁祸首。其实此次祸责岂是一人之过，大家心知肚明，有人上表说情，亦被痛斥，周从知道其中牵连，但不愿眼睁睁看着以前的顶头上司兼良师益友就此被罢免，也屡次上书。不过他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儿，还只是在京中混口饭吃的人，微末之声，扭转不了局势。
近来，山东流寇四起，渐有卷土重来之势。其实，山东地大人多，是块肥地，历来都是大省重省，越肥的地方就越容易挤出些油水来，人人都是这样想的，结果就是层层加赋下来，老百姓苦不堪言，明明种出了那么些粮食，指着土地过活的人，一年到头却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民怨积重，便有人反。当年朝廷是杀了贼首，抓了造反的人，可大多都是些藏起大刀、拿起锄头的农人，朝廷也不能真的全部追究下来，若是能吃得上饭，又哪里来的这些流寇呢？
上头只知道派兵重压，杀了一个又会起来另一个；再或者罢免官员，周从本是地方上提拔上来的官员，他深知道地方上不得已的难处，频繁换人只会让府衙更是混乱不堪。梁大人与周从素有通信，近来得信知晓，梁大人被贬斥后终日郁郁，多年积劳，后又积怨，已然离世了。
周从看朝廷作为，又听闻恩师辞世，一时悲从中来，愤而书之，这次不是陈情言表，而是直指上位者不论民情，纸上谈兵；又说朝中层层盘剥，唯利是图；山东素有痼疾，大乱后不宽民心，反倒罢用老臣，寒了民心，现下流民四起，流寇作乱，朝廷仍是高高在上，方不对症，大有责备之意。
皇上从临朝以来每日烦乱，要他批阅的奏章一大堆，对他而言，山东流寇的事儿和案头垒成山的其他事儿一样，都需要一件一件地处理。
这日看奏折看得头昏脑涨的，皇帝喝了口茶，调整了一下坐姿，随意抽出一本来，哟，这字儿写得真漂亮！皇帝心内赞叹，刚才昏沉，现在只觉得眼前一亮，一看名字。皇帝对周从这个名字还是很有印象的，比较是两年前自已亲手选拔上来的地方官员，一手好字至少让他能心情爽朗不少，只是这奏章是越看越不对劲儿。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无事发生。但官中有传言，说皇上昨夜头疼了一宿。
上朝前，周从大有慷慨就义的念头，只是无事发生，或许陛下还没看呢？上完朝，冷静下来的周从还是有些后怕的，他当时确实是意气用事了。一早，外头都在说起皇上头疼的事，有人也不管宫中的御医如何如何，已经开始在找各处的名医了；有人则开始四处打听，暗中揣摩缘故。周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已惹的祸，也许，尚书大人将自已的奏本扣下来了，也是有可能的。周从一方面畏惧雷霆天威，一方面又自觉无愧于心，想着还是先等等看吧，到了晚上，还没人摸准症结所在。
入了夜，有宫里头的人来通传，让周大人好好准备着，今夜有车驾来接他入宫，陛下有话要问。
周从一时间如五雷轰顶，焦立当场，叩拜领了口谕后，整个脑子里嗡嗡的。老马倒还清醒着，客气地送走内官，又急忙吩咐人准备着入宫事宜，什么沐浴更衣，焚香熏袍，什么文书拜帖，随从小厮等等，安排起来不在话下。周从当然是没有心力去在意这些，只是第一次入宫见驾，老马是万不可让主人家失了体统，照旧准备着。
夜来秋风起，庭院瑟瑟，周从等至半夜仍未见有宫人来接，坐立不定，如油煎般难受，偏偏此刻也无处去问，只能那般烹心熬肝似的等着。之前已派人去袁大人府上问询上书之事，毕竟，一般情况下，下属官员呈给皇帝的书信，尚书大人都是得把把关的，否则那封文书上不了皇帝的几案。可是此刻，派出去的人一直未回，周从已然笃定是何事了。
廊上还挂着灯笼，摇摇曳曳的灯影下，立着位老仆人，丫头小厮们也都还在外头守着，灯火映着人脸，是让人觉得暖和的橘黄色，众人没有慌乱，大家像是把情绪藏进了灯火照不了的地方，周从此刻莫名觉得心安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