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或许是不知道说什么，并无人发话。陈渔心中是有些后悔的，若是当时让那个人上得船来，那人的命数会不会又不一样；莫红鱼也不做声，只是往陈渔旁边再靠了靠，那是别人选择的路他人没有什么好置喙的；许欢欢想起那个疯癫了的孩子来，不知道荆州府衙会怎么安置他；周亭舟提笔凝神，墨滴在笔尖摇摇欲坠也并未发觉。
大家各自在心中设想着那个人的处境，都有些感慨，小酒有些失落，但眼见气氛沉下去，有些替主人家着急，“大家都是有故事的，我却是什么也不会，只好献丑给大家哼个歌儿吧！”众人回过神来，拍手称好，一时间只听得歌声婉转悠扬，荡开在惊风渡的夜色里。
“黄牛儿泥巴里，禾苗儿尚青青；老翁有酒话，老妇人得闲听；青梅竹马哪里论，你看呐，竹影摇花影，上头飞过小蜻蜓。”
……
众人嬉笑了一阵，春分觉得有些头晕，偏头倒向莫红鱼的肩头。莫红鱼低声问她如何，她只说歌声醉人、炉火袭人，莫红鱼便往后头撤去，离火炉远一些，忽的却从袖中滚出个竹筒来，莫红鱼捡起来，晃了晃竹筒，啷当声清脆，“我怕长夜无趣，也备了些小玩意儿，大家不妨以此解闷儿。”就这样，众人又玩闹了半宿。
屋子里人多，比平日里要暖和许多，柳营脸上也被映照得红扑扑的，看大家玩的开心，不便扫兴，故憋了一夜的话。可此时若不问出口，自已便再不敢开口了。柳营下定了决心，话到嘴边，只太阳穴处隐隐作痛，心脏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柳营抽了一签，并不看竹片上的签文，只是望向在桌案上画画儿的周亭舟，“周大哥读书人家，何以娶一商门女子？”周亭舟手上顿了顿，皱眉搁笔。柳营继续道：“我虽有红粉佳人两三，却也知道门户有别，娶妻，应娶当对之人。”
周亭舟哼笑了两声，周遭扫了一圈，提笔蘸墨，继续画他的画儿去了。如往常一样，他根本不屑与人计较，况且此事并非到世所难容的地步，悠悠众口的，本就难得解释清楚。
众人面上一阵尴尬，随即各自说起其他事儿来，试图打哈哈蒙混过去。许欢欢今日兴致好，并且眼前这人分明还是孩子心性，所以并不生气，只是玩笑着冲柳营开口道：“我家夫君非但出身书香门第，还是官宦子弟，还是家中独子，你可知？”
柳营越发不可置信，在他的认知里，凡高门大户的世家大族，没有哪个是愿意与商家为伍的。“既如此，农门小户也好过商门奸猾之辈。”柳营这话是全然不顾许欢欢的脸面了。
“我看柳公子浑身绫罗，非金即玉，出手阔绰，应是出身不凡之人。我料定出身不凡，定也是见识不凡，谁知却是我多想了。柳公子眼界竟还比不上我一个商门女子。”许欢欢似乎是有些怒气了。
柳营自觉有些失言，只是心中疑问，不释不快。“周夫人为何奚落于我？”
“奚落？方才公子于众人面前使我夫妇二人难堪，我可有多说什么？如今连个女子的自辩之言都招架不住，将来又如何在朝堂争功？这京城，我看公子不去也罢。
论勤快有头脑，你比不上小酒姑娘；论良善可亲，你不及陈大哥；论人情世故，你比不上红鱼姑娘；论运气家财，你也不一定敌得过我。如此看来，柳公子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并无过人之处，不过仗着出身，瞧不上我们这些微末之辈，若没这层身份，你又有何可倚仗的呢？
一方面，你虽出身仕宦，却比不上我们这些农商之人；一方面，你身为男子，却连在座的女子也比不了的。公子你不悲悯自身，反倒替别人不值当起来，岂不可笑？依我说，若公子不便打道回府，此去京城倒也不必经考，只消学一番做人的道理便行了。”
许欢欢这一番话说得柳营是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他知道，世家大族的婚事往往是由不得自已的，环看四周，就这一点，他便比不上在场上的任何一人。此刻听她说来，心底不禁生出一股悲凉之意，这次，是他同那个所谓的母亲争风吃醋，与父亲赌气跑了出来，可将来若是父母已拿定的婚事，自已除了顺从，又能做什么呢？那自已无法抗拒又是因为什么呢，不就是许欢欢所说的，除了父母之外，自已一无是处吗？
柳营浑身发汗，心上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又觉得脑袋昏沉，忽听得一声响，伴随一阵清风，带些微凉意，却是舒服通透了许多。“不对，还是有其他办法的。父母身份无法舍弃，我也无需舍弃，如今我走的是科考之路，家族之势更是助力，既知道会有不得已，我便掌权掌势破了这局即可。刚才那个女人，分明是咄咄逼人，差点让我误入歧途。”柳营好不容易定住了心神，正准备也自辩一番，谁知船上突然颠簸起来，明明旁边便是柱子，却怎么也扶撑不住，慌乱中胡乱扒拉着，再睁眼时，却只有丫头小酒扶在窗边，外头阳光照壁，波光粼粼。
“刚才，竟是个梦吗？”柳营此刻有些庆幸。他起身来，觉得呼吸有些沉重，小酒支固好窗户，过来服侍他穿衣。“昨夜闹了半夜，本不想打扰公子睡觉的，只是刚才有个大浪，船上颠簸，惊醒了公子，公子可以再歇歇的。”柳营摇摇头，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昨夜什么时候散的？”“昨夜抽签解文，公子可能是等得无聊，轮到的时候公子就已经睡着了。大家也困了，周夫人做主，便都散了。”柳营瞧屋子里已收拾得干干净净，想到昨夜，便让小酒先下去。
另一边屋子，许欢欢原本睡得很沉，被船上的颠簸惊醒后，正头晕得厉害。周亭舟见她难受，怕她胳膊上的伤会有反复，忙不迭起身穿衣，唤春分来赶紧去找陈大夫。许欢欢责怪他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就是昨夜睡得太晚，刚才又被惊吓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大夫进屋子来，瞧了瞧许欢欢的脸色，又再盯着周亭舟和春分看了一眼，便搭了脉，检查了胳膊的伤口，说到：“无碍，我让莫丫头多煎点药，等会儿你们都下来喝点儿。”
周亭舟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吃药。不过还未开口问询，便听得许欢欢说：“我本说没什么大事儿，他偏不放心，劳烦陈大夫跑这一趟。”陈中轻咂了一声，还是正色道：“少当家的真别说，差点就出大事儿了。也就是你们福大命大，才能平安无事儿，换做其他人，古大夫也没办法和阎王爷抢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