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与长亭街的交叉口处,除了几个常在的瓜果摊位,今日还多了一架独轮车。
几个伙计和丫头正合力将车推到最合适的位置上。车上打了一件小巧的柜面,一边高高支着的,是一面未填色的纸鸢。细看这纸鸢,淡的鹅黄色做的底,上面三个字:小云半。倒还算新颖别致。
柜面上摞着的,便是今日的主角,小云半的新鲜事儿——戏票。
几个伶俐的丫头忙前忙后,裴子漪也身在其中,只是略往后站了站,她们每一个的面上都围着一块月白色的丝绸面衣。
她们不紧不慢,先是将《将军令》的“花招”挂了出来。
都城其他戏院的“花招”,最常见是写戏名、人名,但小云半的这一张别出心裁——裴子漪特地找了画师,画出那蓉娘目送将军策马远去的背影,将军的背影模糊,蓉娘的面庞只露一半,神色坚定,脸颊又似有泪痕,让人忍不住停下注目。
正准备着,她们便迎来了第一批过来捧场的人——好奇的同行们。她们解释着“戏票”的用法,拿出戏票与同行一一解读,同行们有面露欣赏的,也有表面露着笑,实则背过身便与同伴啧啧摇头的。
裴子漪站在后头,都看在了眼里,也并不恼,反而真心感谢同行们的这份好奇心,面衣外的那双眉眼始终是带着笑意的。
她身后高处,也有两双眼睛正在看着。
那是城中最惹眼的一家布帛行,二楼设有专门为内行客人准备的房间,以供老板应酬熟客、谈大宗生意。
这房间的窗户正对着街角这块最热闹的所在,连川先开了口:
“公子,这小云半不就是之前那一间……”那公子仍只是淡淡地看着,没有回答。连川再道:“说来那日小云半新回的帖子,公子是否看了?还要回吗?”
听了连川的话,他略皱了皱眉,似是在回忆帖子的内容。
他见裴子漪着一身天水碧色,半绾着长发,那面衣的丝线绕至脑后,灵巧地系了一个结,那结的样式是他没有见过的。
他没想到,这天水碧色有许多典故,本是个有杂念的颜色。在她身上却十分沉静自如。
面衣之下,她始终保持着轻轻的笑意,但也难掩疲惫,在他看来应是伏案至深夜的模样。宽大的衣服似不合身,腰间也只松松拢着。
他好像就是知道,她就是那日,屏风后的那人。
“她真能折腾。”说罢他便收回了目光。“拿纸笔来。”
“她?公子是说小云半那管事的女子?她也在吗?”连川往外探了探头,又觉不妥,缩回了脖子。“公子与她未曾见过,怎会识得?那女子我倒草草见过,她……”
“不识得。”连川还未说完便被他家公子不耐烦地打断了,示意他将写好的帖子先送了去。
“她模样生得倒好……只是行事有些古怪了……”连川在楼下自言自语地继续说着被打断的话。
天色渐渐暗沉,但秋风还不算凉。街市上偶有商贾已点了灯,有卖力吆喝的,也有与客人凑近相谈的。这条长亭街星星点点,时明时暗,时动时静,逐渐显露出它最宜人的模样。
他回忆起两日前所读:
——中秋夜将至,问令尊令慈安。中秋夜前日,小院设宴,加演一出,公子是否得空赏脸?令附小院新制“戏票“一张,若您赏脸,定洒扫雅间,恭候大驾。
行文间尽是恭敬,但戏票一说,却让人摸不着头脑。那张小小的戏票,显然是女子手书,字迹还算秀气,下笔能看出还有犹豫。
原来这就是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戏票”一事,倒还新鲜吧。
过不多久,她便收到了匣子。
他见着那背影低头看了一眼,而后又折了起来,与身旁熟客寒暄了两句。待熟客离开,她又展开看了一看,又看了一看,才将纸条默默收起。
——父母故去已近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