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先生处回来后，她依然是晚睡的。
今夜他们聊了许多戏文之事，让她的心中盈满了创作欲，直到丑时都还有些兴奋得无法入眠。
明日小云半是要开戏台的，她尝试着在榻上放空自已，看看能不能慢慢地睡过去，谁知窗檐下竟蓦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文公子，其实我这院子是有正门的……”
话音未落，那鸦青色的身影已经单手撑着窗台，闪身进了内室。
裴子漪一惊，忙从床榻上起身，一手拢着衣襟，一手在床边摸索着鞋的方位。
但她的动作远没有他快。
转瞬间她眼前微弱的光亮全部被挡住，那高大的人影第一次让她感觉到压迫感。
他的衣着有些怪，与平日很是不同，他穿的像是戎装里穿的单薄里衣——那冰冷坚硬的束袖、护腕还未来得及取下。
已是深秋，他却未披外衣，带着一身夜露的潮气。
他那双黑色靴子坚硬似铁，此刻立在她的床榻边，与她绷紧了的赤足相对，画面十分突兀，仿佛野兽扑向初绽的花蕾。
她有些慌乱的手还未摸到鞋的所在，一只手臂就被他直接提起，她护着胸前衣襟的手也松了松，几乎就要拢不住了。
但此刻她也顾不得体面了，索性赤着足站起身，与他四目相对——她还不知他的来意，但这一瞬她已有许多许多话想问，带着冲动，也带着一分怒意。
深夜中两人的眸子都黑得发亮。
“文公子深夜闯进我房中，就是为了这样站着不说话吗。”她语意中有挑衅。
他绷着下颌，抓着她手臂的五指已经深深陷进她的肌肤中。她忍着不想叫痛，只撇过脸去暗自咬住下唇。
“看着我。”他嗓音低沉嘶哑，似刚刚呐喊过一般。
裴子漪深吸一口气，转过脸来，在黑暗中她定了定神，稍微看清了一些他的神色——他的愤怒，他的不解，但她还是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为何要见那姓柳的？”
“我为何不能见？”她心有不满，明知会激怒他，也不在乎了。
“你只回答，为何失约于我，跑去见他？今夜又……”他又走近一步，他抓着她的那只手臂，夹在两人中间，已经触碰到了她胸口的衣料。
她未穿亵衣，这是从她原本的那个时代开始就有的习惯了。她此刻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弓腰往后缩了缩。
“你不是戏子，为何也行戏子做派？”
裴子漪正想解释柳先生遇事，她不得不帮。可她尚未开口，就听到了他的这句话，她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如此前后不一，卖弄心机，不就是想引我对你上心吗？”
他用了他所知的最能伤到她的言语，只因他经历了这一番的心痛纠结，他也要她尝一尝。
“文庭冥……你醉了吗。”
裴子漪平生最恨，便是旁人对戏院中的人，不由分说地刻薄作贱，她不相信对面这人竟真的说出了那些话。
“滴酒未沾。”
“那你还来找我，不怕污了你的名声吗？”她苦笑着，本能地欲往后退，只想远离眼前之人。
“你当真不知我为何来吗？”
“我不想知道。”她沉静下来，想尽快把自已的情绪抽离出来，不要随着他一同失控发疯，实在不值得。
“你现在这样的原因是他吗？”
“什么是他？”
“你既心属于他，又为何写帖子给我？”
“我如今深夜前来，不是拜你所赐吗？”
他步步紧逼，手中力道也加重。她终是溃败，闭上双目，声音在颤抖：
“好疼！”
他猛地松开手，那纤白的手腕上赫然几道指痕，令他也看愣了片刻。
“裴子漪……”他强压着心中翻涌，“我如今对你上了心，回不回帖子，见不见我，就都由不得你了。”
她默不作声——以对她有心之名，言语中伤她，出手弄痛她。如此言行，她不想回应，连骂他的心力也没有了，直接转过身去不想再看他。
紧接着，她被一股力量撞了一道，刚要踉跄，又被紧紧地锁在原处——他竟从身后用一只手臂紧紧禁锢住了她，又用另一只手粗暴地掰着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脸来。
“我说看着我。”
她背对着他无法动弹，后背被他腰间的革带硌得生疼，下巴也被他捏得变了形，脖颈被迫朝后扭着。
——如此受辱姿态，她气得要疯，刚开口要骂，与他目光对视，一丝银光恰好从窗檐处漏进来。
月光下他目光灼灼，竟似有期待——期待着她对方才那句“对你上了心”的回应。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如此不加掩饰……她看着他热切又深邃的双眸，月光下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双唇……她又气又恨，竟生出了一个让她自已都吓一跳的想法：真想咬上那双苍白的薄唇。
她乱了心绪——此情此景实不该还对他抱着那种想法。
他仿佛也看出了什么。
他看到身前怀中的女子气得脸颊泛红，眼角也有些湿润地泛着红。
她瞪着他，随后她的目光下移，望着他双唇出神，似乎还更靠近了一些。
他胸口如擂鼓一般，胸膛剧烈地起伏，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吻上去，让她无法拒绝，无法动弹，不论多久，吻上去……
他正在压抑着越来越强烈的冲动，两个人也越靠越近，裴子漪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鼻息，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皮革和金属的气味……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拉回仅存的理智，急促地说道：
“我是对你动过心思，但如今我想收回了。”
她说时已用尽了当下的全部力气，但语气仍是绵软无力。
“为何收回。”他哑着嗓音，手松开了她的下巴，语气也似脱了力。
“你就当……我觉得你并非良人吧。”她转过脸，漠然地望着自已床榻上的吊饰，这话更像是她对自已说的。
他俯下身，双臂皆环着她的腰身。他用力毫无分寸，箍得她腰背生疼。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话一出口，便轻轻苦笑了一瞬。他竟也到了想用身份地位挽留这女子的地步，实在可笑可悲。
裴子漪自然以为这是一句威胁，定了定心神道：“我知你身份不凡，但……”
“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他垂下头，下巴抵在了她的锁骨处，她身子一僵。
原来这才是他的后半句话。
她来自另一个时代，残存的理性和读过的书让她知道，一个男子这样说，并不是因为威胁或炫耀……而是害怕失去，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她忽然间有点心软，不想再与他这样僵持了。但她心中怒气未去，更不想示弱，正在左右挣扎间，脖颈边传来他的声音：
“裴子漪，只有你可以。”
他这句意味不明却又剖白本心的话，让她有些语塞。原本她想质问的，想发难的，一时都不想再说了。
“我不知当说些什么，我……我当日不见你，是事出紧急，后来我也想过找你，但……但我又不确定你到底……”
她脑中乱作一团，漆漆的话又钻进她的脑中。她虽然没有全然信了那些话，但也犹如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口。他在那之后又杳无音信，并未来找过她，也让她越来越看不懂……
她对没有把握的事情，向来都是推开的。
“确定我什么？”他离她太过于近了，几乎让她无法正常地思考和作答。
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有意于我，且只有意于我一人？
——这样的话她有些说不出口，而且在这个地方，与男子谈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有些幼稚可笑了。她在心里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回答。
“我们……我们等改日冷静些，再来谈吧。现在我有些乱。”她轻声说道，似是对他的安抚。
身后那人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才松开双臂，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姿态。
“好。”
她慢慢转身，并未抬头，此刻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的目光。
“不可以收回。”
“什……什么？”
她话音刚落，他已经利落地走到了窗户边，冷着脸翻出了窗户。
“文庭冥……”
空荡的窗台没有回应。
她摸了摸脸颊，拢了拢衣襟，滚烫的炙热的不可言喻的感觉，才刚开始从脖颈，向上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