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漪睁大了眼睛,瞧见那根箭簇上还钉着一团废纸,且这一箭不偏不倚,倘若是偏个几寸……
“妈的,这么横的箭法和力道,是谁!”那歹人摔了酒壶,拔出短刀便要跑出门去。
“狗贼,你的破字,我家公子还给你了,连‘赎’字都不知道怎么写,还敢出来混江湖刀?”
只见连川双手叉腰,在离他们的破屋不远的小山坡上,昂着头轻蔑地朝这里喊着话。
而他身后几步远的那个背影,手执一把空弓,负手而立。今日他用发冠束了高马尾,腰间绑着宽腰带,脚上一看便是骑马穿的靴子,俨然是习武之人的模样。
她未曾见过这样的文庭冥,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了一刻。
她此刻双手被紧紧绑着,像个牲畜般地被迫跪在地上,头发沾满了稻草,早已是落魄丑陋,所以她此刻心里并没有联想到“英雄救美”四个字,但她内心还是舒了口气——不论他会如何做,来,总归是比不来要好的。
“狗贼,这女人你抓错了,但我家公子还是来会会你,教你点规矩。”
“别废话,他是不是文庭冥?不是的话就滚,是的话就过来,不过来,我就动手了!”那歹人可能见连川二人不太好惹,便转而一个跨步过来,将短刀架在了裴子漪的脖颈处。
“我家公子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闭上你的臭嘴。”
连川,性命攸关,此刻拉仇恨、放狠话就不必了吧——裴子漪暗自想着。此刻她已经能感觉到刀刃的冰凉之感,心中急切,慌忙道:“别别别,你再想想我方才说的话……”
那歹人也未冲动行事,只是将刀架着,等着连川那处的反应。裴子漪也将目光紧紧锁定在连川脸上,想瞧出点所以然。
“连川,你们到底有没有计划啊……”她咬牙自言自语。
“我再给你半个时辰,好好想想要不要过来,不过来,这娘们我就送上路了!”那歹人一边喊叫,一边也有点手抖。
——看来这人并不常杀人,裴子漪在心中盘算道,那么她还是有机会的。先冷静下来,既然他和连川来了,就不可能只是来嘲讽,说不定正等着和她里应外合……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破屋的周围,尤其是那些破洞的、能联通到外面之处,试图找出一点线索。
她一无所获,又将目光投向文庭冥的背影。他始终不肯转身,大概是还在记恨昨晚她的反应吧……
两边都在沉默间,忽然一声巨响,裴子漪感到一阵耳鸣,但眼睛却清楚地看到那个背影迅速地转身,秋风吹起他高高束起的头发和腰间的暗色绸带,她看到他的眉头瞬间紧皱,没有一刻犹豫地向她所在的破屋全力跑来……
“公子!”
刹那间这间破败的屋子彻底分崩瓦解,所有的碎瓦、破木,都如同溅起的水花,一瞬间迸裂向天空,又向下落下。
“高岭!老胡!保护公子!我们中计了!”这是裴子漪在一片混乱中唯一听到的。
随后,她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拢进了怀中,周遭火势忽起,她有些眩晕失重,耳边听见他的声音:“还能走吗?”
“能。”她偏过头凝视着他,用力抓住了他放在她腰间的一只手。
“好。”他环着她,让她将重心依靠在自已身上,环顾四周,想找一个最安全的出口。
“发生了什么?”
“叫人绑了你只是表面,背后那人早已在周遭埋了火药,我们中埋伏了。”他明显有怒意,但面对着她,他还是尽量控制了情绪。
裴子漪用余光瞥见那绑她的歹人正抱头鼠窜,大声咒骂,裤脚也着了火,她便明白了过来。
此时屋子后门处传来了声音:“公子!我来护你出去!”但逐渐开始坍塌下落的房梁发出巨响,盖过了那人的声音。
“等等。”
裴子漪从袖中拿出两个帕子,慌忙在一旁的半缸水中浸了一下,递给了文庭冥一个,示意他捂住口鼻再走。
从小到大经历了这么多次消防演习,灾祸真正降临时,她也只记得这一件了。
他点了点头:“我带你走。”
他紧紧将她护着,拥着她向门口走去。
突然,几根巨大的木梁带着熊熊火焰向他们砸来,文庭冥弯曲手臂,微微俯身,将木梁挡住,护着她继续向前。
那木梁砸在他身上,发出骇人的声响,她不敢看,也不敢想,只紧紧攥着他的手,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直到她看见一根最大的房梁向他们倒来,她被火势熏得睁不开眼,呼吸也几乎停滞,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裴子漪恍惚间闻见了一股浓得熏人的药味,一睁眼,便看到两个不苟言笑的侍女正替她擦身敷药,动作十分细致严谨。
她就这样静静看了她们一会儿,等理智和思绪如风筝收线般回到她的脑中。
“文庭冥……”她浑身酸痛,心口也有些隐痛,嗓子仿佛干得要裂开,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字。
“您醒了。”
“文庭冥……在哪里。”
“裴小姐,请您先把这碗药喝了,奴婢们已经熬好,此刻也不烫了。”她语气单调,动作规整,一看便训练有素。
“他怎么样了?我先去看看他……”裴子漪回忆起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幕,心中恐惧不安,只想尽快见到他才好,便翻身下床,连披风也未披上便要走。
“裴小姐……”那两个丫头似要挽留,却留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她走出屋子,发现身处一处偌大又寂静的宅院。这里点灯极少,从周遭建筑的大致轮廓能看出,这间宅邸很深很大,屋舍也多,但她一下子就发现了不远处的一间,那里灯火通明,直觉告诉她应该就是那里。
她拖着酸痛的身躯很快便走到了那一间。正门大开,正门往里有一扇巨大的屏风,屏风后脚步杂乱,人头攒动,最重要的是——在屏风后的一角,她看到了连川神色凝重,满面黑灰,正死死盯着榻上。
“文庭冥……”她喊不出声,用尽最大力气向屏风疾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