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庭冥……你……你别胡说……”她垂眸,说话间微微喘息。她脸色有些许绯红,就如同那一日酒醉后一般。
他看着她,想起那日从酒肆出来,他们沿街通行,旁若无人。看着夜色下的她,他既担心无奈,心口又有些异样之感。
他记得那晚月光莹润温和,几乎都照在了眼前这柔软小巧的小人身上。他从未想过她是不是美人,何处最美,只觉得她一言一行,一喜一嗔,她的求知,她的倔强,她的每一张帖子,每一句话,都钻进了他的心里,叫他见了她便心口酸涩,无法相忘。
“罢了,右臂确实还未伤愈……”他的手掌松了松,改为环抱着她的腰背,脸庞也略抬起来一些。
得救了……
裴子漪舒了一口气,方才都忘记了用力呼吸,四肢脱力,眼下竟有些头晕起来。
“对不起……”他伏在她的耳畔,闭上了眼睛。
“为何说对不起?你为了护我才弄成这样……我……”
“若不是我,你也不会陷入危险,对不起……”他又抱得更紧了些,“绑你那人在火势大了之后趁乱逃了,不出三日,我必将他绑到你面前,千刀万剐,任你处置……”
“不,不用……你处置便好……”裴子漪有些心惊,“那人也一同遭了暗算,想必也已身负重伤了……”
裴子漪也恨那人令她吃了苦头,但毕竟那人也自身难保,也尚未真的动手伤她……她有些犹豫,是否该劝文庭冥不必赶尽杀绝。
“他动了你,就别想活。”文庭冥的语气中有杀意,令她也心颤了一下,不敢再多言。
在这个时代,生杀予夺,本就是强者生存,弱者献祭。既有了江湖,有了江湖刀,那这些人便是将平凡的家人团圆、人间烟火、平安喜乐,都已全部抛却了,她虽心中不愿,也只能尊重这个世界的规则……
她细细凝视着他的眉眼,又想到他所经历的灭门之祸,让一个仅仅九岁的稚童不得已走上了复仇之路。她不敢想,他将如何手刃敌人,手起刀落。她不敢看,血溅在他的身上,染红他半生的夜行之路……
这就是眼下她所处的这个世界的规则,她怎么与他谈怜悯,谈赎罪?除了他自已的一刀一剑,谁还能为他搏一份公平?
她眼角有些湿润了。
“你也是,这么晚了,还不服药休息。”她转移话题,柔声问他。
“担心我了?”文庭冥虽面无表情,言语间却有笑意。
“是是是,我担心你了,那你可愿听我一言,好生休息,这些天切勿多用力气,影响伤口恢复,那些公务也略推一推……还有,虽然我知道我不该多问,但你似乎也时常动武?这些天,那些需要你亲自动手的事情,还有,还有骑马,总之就是些舞刀弄剑的事情,你都不许去……”
她开始唠唠叨叨。习武之事她不懂,也不知他身手如何,只能把知道的都说一说。
“好。”他郑重回答,眼中闪闪烁烁,似是欣喜。
“还不快回去休息。”
“好。”
外面星星点点,不见明月,晚风清朗,是个可以安寝的夜晚。
文庭冥久违地回到了书斋中,吩咐连川将前两日未处理完的事情都一一汇报于他。
连川犹豫片刻后道:“公子,今日裴小姐……她是真的明日就走吗?”
文庭冥并未正面回答,而是皱眉道:“早知如此麻烦,我就拒绝了他塞过来的那四个宫中女官。”
“圣上也是担忧您的伤势……”
“他哪里是担忧我,他一半是知道我最不喜这些,故意捉弄。剩下一半,大概是想透过她们,监视于我吧……本来我想着,既用了他两颗药,便先不拂了他的面子,谁知他竟如此得寸进尺,一点都没有为君者的样子。”
“宫中女官轻慢不得,又是圣上钦点,等同于圣上信使,即使真的通风报信,咱们也只能受着,公子还是先沉住气应付两天罢……”
连川在心中偷笑,这君臣二人明争暗斗,也从不见二人真的背弃对方……
“那裴小姐……”连川又试探道。
“连川,你最近的话是越发多了。”文庭冥眼神犀利,将连川震了一震。
“是……这不是公子昏迷多日,属下将这几天没说的话,都给补上……”连川压抑着嘴角的笑意。
连川依稀记得,公子在宫中意识模糊,即将转醒,太医正在一旁凝神施针。
连川察觉公子双唇似有些微动,便俯身向前。只听见他神智不清,却用尽力气挤出了几个字:“她怎么样了……”
连川避开太医,扭头轻声答:“裴小姐一切都好,外伤在脚踝,其他也都在悉心调理了,公子安心。”
公子,你那时怎的不嫌我话多?——连川不敢提问,只敢在心中腹诽。
“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是。池青的弟弟池也,姐弟自小失散,在池青随您赴边关之前半年,方才相认。池青并未向任何人透露,但她寄回都城的财帛,虽是寄往一处药铺,实则都转手去了池也身上。”
“身为死士,当无父母无家人,竟瞒了这么久。”
“她初为公子死士时确实不知道弟弟还活着……”
“接着说。”
“她弟弟在家乡当地是个有名的才子,适逢圣上试推行国子监扩学推举制度,他弟弟便承恩进了国子监。”
“然后便入了沈长安的眼。”
“是了,沈长安必是知道他的出身,故假意惜才,对民间才子格外亲近,与池也走得近了些。池也年岁小,又有几分天真,定是被那沈长安拿住了命脉。”
“他透过挟持池也,逼池青为他做事,目的不会只是拔了暗桩这么简单而……恐怕,他早已利用完池青,又越过她,在这都城暗桩暗卫之中,潜入不止一两个他的人了……”
“属下也推测,这次城外的绑架之局,是沈长安的手笔。”
“他知道我的身份吗?”
“属下认为不知,只知您是大将军。”
“那么他与我毫无瓜葛,缘何如此做……”
“定与钟启山有关,只是眼下还未知他与钟启山究竟有什么牵扯……”
“也顺便查一查已病故的太子少师。”
“公子怀疑与沈长安的父亲有关?”
“我没把握,希望与他无关。”文庭冥回忆起六岁时,常常在东宫碰见的那个和善的沈先生。他虽年轻,官职也不到三品,破格入东宫,备受争议,却饱读诗书,气度不凡,更胜过宫中那些老学究……
那时的沈长安,应只是个未成家立业的十余岁少年,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关联,钟启山下一步又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