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半戏院的新戏《将军令》,别出心裁,值得一看。”——第二天不到正午,几家茶坊酒楼,就都聊上了。
自然这中间,也有子漪收买的几个爱交际的戏迷和说书先生的功劳,他们在席间总是提起昨晚上这一出,,如今许多没看过的,也都知道了。这就是子漪总对柳先生提起的:“意见领袖的力量”吧。
正午时分,小云半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下来一个人,竟是昨晚雅座那位的侍从。
贵锁迎了上去,隐约觉着此人眼熟,刚要开口,对方便道:
“我家公子想与小云半的老板一叙。”对方说的直白,语气也直。
“这……您是想找我们当家的?”
“昨晚的新戏,公子有不解之处,想与小云半老板一叙。”
此刻的裴子漪,正在戏台后侧的大屏风后,检查清点。这里是她用作“后台”的地方。
小云半其余的人,大多在昨夜喝多了酒,此刻还未醒酒,所以她便自已来了。
贵锁一时不知如何回话,裴子漪在屏风后听了个大概,停下手里的活计,静静待着。
小八见状,忙一路小跑迎了上去,机灵地回道:“您家公子是昨晚的贵客,我们都记着呢,当家的如今正在外面忙着,您看,是不是改日……。”
“不必了。”马车里传来一个声音。那公子从车上出来,径直走进院门,到戏台前稍稍驻足。
小八仔细打量他。今日他着一身墨色,未着香囊挂饰,只有一通体白色的玉佩在腰间,束发很利落,未用玉簪。
再细看他的面容,轮廓凌厉,鼻梁挺拔,那双眼睛的形状生的有几分温和,但眼神却与温和不沾边。
小八好奇:他看着不过二十五上下,为何穿着装扮如此死气沉沉,让人生不出亲近之意呢?
但总归,是俊朗得不得了啊。小八内心一叹,更庆幸后院那几个小丫头不在,不然定是会失礼的。
只是这公子就像一面冰冷的高墙,也似一汪沉寂的深水,让小八不敢多看,也不敢再走进。
这位公子稍稍驻足,眼神略扫过两侧,便往子漪所在之处去了。子漪边放下手里的几段绸布,头也不抬地自顾自说道:
“这位贵人,我虽然只是小小戏院之主,却也有自已的一点规矩,那便是离了戏台不见客。请您回吧。”
隔着屏风,裴子漪也能感觉到来者的气场,原本屏风后是堆放杂物之处,最是凌乱燥热,又值正午,但如今也仿佛生了一丝凉意出来。
“更何况我面容粗鄙,腰也有疾,实不体面。不想扰了贵人日后看戏的兴致。”在强大气场的压迫下,裴子漪权衡利弊,又多解释了一番。
“你知我是贵人,便我问你答。”
“知无不言。”
“你这出《将军令》,故事俗气便罢了,将军此人,你是否意有所指?”
“贵人所想,并非人人所想,戏文如何,映的是看戏人的心境,若您坚信我意有所指,我无从辩驳。”
“那你可知,你欲讥讽、暗喻之人,还有月余就将踏进这都城了。”
“我一小小商贾,以戏院为生计,哪里能知道那些,”子漪轻哼, “不过贵人说故事俗气,我却听得懂。”子漪轻轻掸了掸手上的灰。
隔着屏风能看到她转了个身,正面对着来者。“您若看得不如意,我退您的钱便是了,何必追过来骂人。”
她心里暗骂,真是不管到哪儿都有追着打低分的,噩梦,真是噩梦。
“权势与枕边人若不可兼得,只是权不够高,势不够大罢了。”
“凡事皆有舍有得。我写那沈郎追名逐利,愿舍情爱,也不过是这世间大多男儿的选择,你若说这便是俗气,那只能说世间大多,皆为俗人。”
“既在政斗夺权中,都能占得上风,为何保下一个女子,便难倒了这人?目光短浅,妇人心思罢了。”
子漪心想,在这里竟然也能与人聊到刻板印象,不免轻叹一下,继续道:
“世人看戏,看爱别离,求不得。戏如人生,难圆满,无奈、无力之事甚多,所以戏文才这么写。”
“你怎知活一世,不顾后路,去争去抢,畅快淋漓,不是世人所求?我倒觉得你写那女子写得甚好,女子也应一搏。”
裴子漪听罢心里一顿,面前的屏风此时若不存在,她倒有冲动和对方坐下好好谈论一番的。虽然她还气着。
两人均不说话,隔着屏风直直地对望。看着对面那模糊的轮廓,裴子漪忍不住打破了尴尬:
“感谢贵人提点,那位日后进了都城,我自会掌握分寸,戏文不妥之处,我会注意。”裴子漪语气稍缓和了些。
对面仍是沉默。
裴子漪过去就是个最怕尴尬的,这长时间的安静,对方似乎完全不在乎,她却抓心挠肝起来。
“呃……那,贵人,今晚你还来吗?”此话一出,裴子漪便悔了。
什么呀什么呀?你疯了吗?就算是没话找话,也不能说这个呀?他昨日才看过,今日为何要再来?你这是在主动相邀吗?难不成你是想要作陪吗?
裴子漪在内心骂着自已,一尴尬就胡言乱语的毛病必须戒了。
“不来。”
那墨色的身影转身离去,平静地留下了这两个字。
裴子漪目送他的背影,人走了,也终于有机会静下心来好好盘算——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今日又是何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