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翩翩而逝,日子在春秋往复中过去。
南海之滨,某乡村一个院子的外院,傲然挺立着数棵高大挺拔的松树。松树前方,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坐于木凳上。
木凳前有一条石案,石案上摆放着茶壶茶几,旁边煮熟的沸水正蒸蒸冒着热气。
老者一头长发略显灰白,并未梳髻,披了下来,如瀑布倾泻。眉毛颇浓,颌下三绺长须。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神态颇为潇洒。一双眼睛炯炯如炬,如夜空般深邃,顾盼间竟似无半点老态。
便在此时,院门口走入一位身材发福、白发苍苍的老者。
“三凡兄,劳你久等,着实过意不去!”白发老者一见矍铄老者,便大声喊道,说罢径直走了过来。
“仁宇兄不必见外。”矍铄老者“三凡兄”起身相迎,一笑,“你我可有数月不见,且坐。”
“一壶清泉方才煮沸。”待得仁宇老者坐下,三凡老者又道,“仁宇兄便至,看来仁宇兄素来食福匪浅。”说罢呵呵笑了起来。
“空活七十余载,向无建树,便只口嘴上占些便宜。”仁宇老者笑道。
“常言道'吃亏是福'。”三凡老者微微一笑,“仁宇兄一生所食颇丰,岂止于‘吃亏’?可谓福上加福矣。”
他说罢倒水入茶壶,冲于茶杯内,端至仁宇老者面前石案上。道:“仁宇兄请。”
“三凡兄请。”仁宇老者举杯,“三凡兄养生之道甚是了得,想我等已然满头白发,然岁月于三凡兄身上却甚少留下痕迹。佩服、佩服!”
“养生乃是小道,这世间万事万物,方为人生大道之显矣。”三凡老者淡然道。
说罢两人同饮了杯中茶。
“三凡兄可知近来发生的一件大事?”仁宇老者开口问道。
“仁宇兄所指,可是西乡烈虎‘满家灭门’之事?”三凡老者说道。
“正是!”仁宇老者点头,“想那西乡烈虎也是一代枭雄,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在道上闯出赫赫威名。一家三代繁衍至今已有数十余人,哪知竟于一夜之间便被杀得干干净净,妇孺老人一个不留!”
三凡老者听言,淡然道:“此事略有所闻,西乡烈虎年轻时投身绿林,杀人越货,做那没本钱的买卖,所干恶事不在少数。后来上了岁数方才收手,回乡度其余生。建豪宅娶娇妻,倒也让他享了数十年福。”
“三凡兄所言不假,西乡烈虎当年手段凶残,下手往往不容情,造成了多少孤儿寡妇。所做罪孽诚然不少!”仁宇老者谓然。
三凡老者轻轻点了点头,并未接话。
仁宇老者续道:“想那西乡烈虎年轻时双手沾满血腥,手下颇多冤魂,不意竟遭仇敌灭门。唉,当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报应,果真不虚!”说罢不禁唏嘘不已。
“仁宇兄,你怎地活到如今依旧勘不破这世间之事?”三凡老者仰头望着天上明月,悠然道。
仁宇老者一怔:“老夫向来愚直。不知三凡兄所指,是为何事?”
三凡老者转头看向面前的仁宇老者,一双炯然深邃的眼睛如深沉大海。道:“世间之事,浩瀚如海。上下历史无尽年,又将发生多少事件?何况人类之外,更有其它形形色色的生灵。一切都讲究‘因果报应’的话,那将是多么庞大无可估量的数目。而其中罪孽之事,更当占据大半。谁又能调配如此海量的报应?更何况有些事件的发生之地天南地北、相隔万里,又是同时发生。”说罢轻轻摇了摇头。
“三凡兄的意思是,人世间的‘因果报应’,并不存在?”仁宇老者皱眉问道。
“是。”三凡老者淡淡点头。
仁宇老者听言,不由倏然站起身来,大声道:“三凡兄的智慧,愚弟素来佩服。然三凡兄适才的见解,却恕愚弟不敢苟同!”
三凡老者见仁宇老者神情激动,大为失态,也不以为意,只淡淡笑了笑。朝茶杯中倒入茶水,端至仁宇老者面前石案上:“仁宇兄莫要激动,且再饮了此杯茶。”
“三凡兄请。”仁宇老者道。
他说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却不坐下,继而大声道:“三凡兄说世上事并无因果报应,然则西乡烈虎灭门之事,我兄却如何说?”
“世间事,本无‘因果报应’。”三凡老者正容:“有的,只是‘因果报复’罢了。西乡烈虎年轻时做下诸多罪孽,年老时遭到仇家报复,满门皆灭,此事本就稀松平常。”
“因果报复?然则老夫年幼之时,便已熟听'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番话。这可是流传了无数年的真言!怎地在三凡兄这,竟成了虚言诳语?”仁宇老者不满道。
“仁宇兄所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此番话语,我也常有耳闻。”三凡老者微微一笑,只是笑容却似含深意,问道:“然我兄可知这番话语的由来?”
仁宇老者闻言不由一怔,一只布满皱纹的右手在白发苍苍的头上挠了几挠:“自古以来,便都这般说。这与它的由来有何干系?”
三凡老者哈哈大笑,一股浩然正气,似随着笑声扫荡开去:“大有干系,大有干系矣!仁宇兄且坐下,听我娓娓道来。”
听到“且坐下”这三字,仁宇老者也不由哈哈一笑:“愚弟一时激动,忘乎所然,三凡兄见怪了。”
他说罢便即坐下,只是依旧瞪着一双老眼,直直地盯着三凡老者。
此时一阵秋风吹过,院子里松树树叶“簌簌”作响。
※※※※※※※※※
“所谓'因果报应',本不为世人所传。”
三凡老者徐徐说道:“上古时期有一大国,国内阶层分化甚为分明。上层人士享尽荣华、极其奢靡,且欺压良善。底层民众却是为了一日三餐奔波劳累,忍辱受欺,生存艰难。时况日久,不免群情汹涌,怨声载道。上古帝皇为了安抚民心、便于管辖,便胁迫佛家,令其杜撰出此番谎言。欲借佛家的声望,以抚慰穷苦之民众。使他们深信世间事皆有其‘因果’所在,一切苦难只是一时的磨难,时候到了自有‘报应’。说来说去,也只是为了巩固其统治,为了自身的利益罢了!”
“想那佛门慈悲为怀,素以拯救天下众生为已任。三凡兄却说佛门诓骗世人,老夫实在无法入信!”仁宇老者摇头。
“佛门虽以救世为本,却也须立地生根,广传佛法。”三凡老者神色淡然,“那上古帝皇以大势压之,佛门中人却也不得不从。否则别说立地传法,便是人头落地,满门抄斩,也不足为怪!仁宇兄想必也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何况末法时代,佛法堕落,佛门中人便都是正道之辈么?”
“好比那西乡烈虎。”三凡老者脸现不满,“年轻时作恶多端,死于其刀下的良善冤魂又有几许?何以不见得其立即暴毙?这‘因果报应’,便是让好人冤死,恶人享受多时么?这又是哪门子的‘因果’?哪门子的‘报应’?何况多数作恶之人终生享乐、富贵无边,过着极尽奢侈之生活。且欺压良善,做下了种种骇人听闻的恶行,生平可曾有过‘报应’?便偶有受到报复者,上古帝皇家也会借此大肆宣传,捏造‘因果报应’之假象,以安定民心!”
三凡老者说罢,见仁宇老者脸色难看,情知其心中也自逐渐接受了自已的一番言语。
只是一生的信仰摇摇欲坠,乃至崩塌一旦,任谁都一时难以释怀。
“想那上古帝皇家所做恶事,恐怕不见得比谁家少。”
三凡老者接着道:“若当真有‘因果报应’之说,对于他们而言,那可不是好事,而是一场大大的灾难!何以他们却不怕?仍旧做着种种骇人听闻之恶行?敢问仁宇兄,他们当真希望如他们所宣扬般‘因果报应’是确然存在的吗?哈哈哈...!”
他说到这里,不由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戏谑之意。
仁宇老者此时已是无法反驳,张了张口,却又发不出声来。
漫漫的岁月,仿佛于他身上瞬间“加速”了十余年,一时间竟似苍老了十数岁般。
“一切...恐怕正如三凡兄所说。”
默然半晌,仁宇老者颓然道:“所谓的‘冥冥中自有因果报应’,不过是‘人为的因果报复’罢了!唉...枉为老夫空活七十余载,对于此中缘由却是今日方知。蒙骗,世间处处是蒙骗。”言罢不禁黯然。
又是一阵秋风吹过,院子里落叶飞舞,东飘西荡。
似乎在嘲讽着尘世间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