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时,江蕙送走了李世民,本来想着再睡一会,可是躺了半天也没有丝毫睡意。无奈地睁开眼睛,一旁放着的弓箭映入眼帘。江蕙心念一动,忽然想要验证一下自已练了一晚上的箭法有没有效果,如若真能射到一只呆兔子,正好晚上跟李世民显摆显摆。
于是,她一骨碌爬起来,抓起弓箭出了山洞,往林子里走去。知道林中容易迷路,所以临出发时,她还带了匕首,每走几步,就在树上削一块树皮做记号。
走啊走啊,终于看见远远的一块大石下蹲着一只兔子。兔子正在吃草,粉红色的三瓣嘴急促地蠕动着,阳光照耀下的灰色皮毛在江蕙眼中熠熠生辉。
江蕙揣起匕首,悄悄举起弓箭瞄准,然后一箭射去。
箭明明偏得没了影踪,可那兔子却像是被射中,受了伤似的,竟然跳不起来,拖了后腿,跌跌撞撞地向前爬了几步,又踉踉跄跄转过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看不见了。
江蕙忙扔下弓箭,追过去,也转过巨石。
很快,她连滚带爬狼狈地从巨石后退了回来,一边手忙脚乱地后退,一边神色惊慌地向后窥探。
在她身后,一只斑斓猛虎从巨石后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瞪着一双灯笼般的大眼睛,贪婪地望着江蕙,一条又粗又长的尾巴在身后不停地摇摆。
江蕙吓呆了,浑身像打摆子一样地抖动,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双腿不听使唤,酥软得连步子也迈不开,勉强爬了几步,便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瘫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这兽中之王一步一步向自已走来。
走到离江蕙不多远的地方,老虎停住了。
江蕙刚刚舒了一口气,却见老虎呲了呲锋利的尖牙,晃晃脑袋,怒吼一声。声音在林中嗡嗡回响,连树叶都在响声中瑟瑟发抖。吼声未停,老虎圆瞪双眼,微躬身,两只前爪在地下略按一按,身子猛地腾起向上一扑,从半空里窜将下来,一下子将江蕙压在身下。
江蕙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面盆大小的虎头就对着江蕙的脸,额上鲜明的王字充斥了江蕙的瞳孔。江蕙甚至能感觉到它口里喷出的热气。
江蕙吓得几乎忘了呼吸,她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不敢看冲着自已喉管而来的血盆大口。
猛然,转头的一瞬,她发现压着自已左肩的虎腿上有光闪了一下。忙睁大眼睛细细看去——那竟然是一个铜环。
铜环——
江蕙心中一动,再看老虎——这大家伙的嗓子里虽然一直在发着低沉而可怖的吼声,但是却并不真正下口撕咬,那一对圆溜溜的眼睛中竟然闪着戏谑的光芒。
“谁家的老虎,还管不管,再不管要死人了!”江蕙鼓起勇气,憋住了劲,高声叫了起来。
身上的老虎被她这猛然的叫声吓了一跳,竟然眨巴着眼睛,向后撤了一下身子。
江蕙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乘势奋力推了老虎一把,从虎爪下挣脱出来,拔出匕首,对着老虎大叫:“快滚开,再不走,我……我叫你变成死猫。”
“哈哈哈……”一阵洪亮的笑声在森林上空回荡。
“小丫头,没看出来,你还有点胆子。”笑声戛然而止,左上方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江蕙抬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自已的左上方竟然悬空盘膝坐着一个鹤发童颜、蜂腰猿背、布衣玄袍、竹冠麻鞋的老头。
再仔细看看,也不能称作悬空。因为那老头是坐在一根树枝的树梢上的。树梢很细很细,风吹树枝摇摆,那老头却如同刻在空中似的,纹丝不动。
老虎也抬起头来看那老头,显然是在等着他的指令。
江蕙趁机手脚并用地向后退了几步,背靠一棵大树仰头大骂:“你这老头,是不是疯了,养什么不好,养只老虎玩,而且,你养老虎就养吧,还不好好看着,你说这要是伤了人怎么办?”
老头不答,低低长啸一声,老虎得了指令,晃晃硕大的头颅,转身缓步跑了。
江蕙心中一松,收了匕首,扶着树干站起身来。动动自已的胳膊腿,还好,并没有受伤。再看自已的衣服,已经被老虎抓破。尤其是上衣,破成了一条一条,根本没法缝补了。
江蕙心中气恼,又看向那树上坐着的老头——那老家伙正在闭目养神,一副悠闲自得,事不关已的样子。
江蕙更是生气,弯腰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向老头所在的方向丢去。
说来也怪,明明江蕙只是随手一抛,根本没想打中老头,可那石头像是长了眼一般,直向老头飞去,竟打了个正着。只听老头大叫一声,翻身掉下树来,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蕙大惊,慌忙跑过去,在老头身旁蹲下,急急地晃动着老头的身体,嘴里大叫:“老爷爷,老爷爷,你怎么了?你醒醒啊!我就是吓唬吓唬你,没打算打你啊!老爷爷,你醒醒……”
老头仍是一动不动。
江蕙大着胆子,颤巍巍地伸手去探老人的鼻息——老头鼻息全无,触手间一片冰凉。江蕙吓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哪里来的臭娃子?吵死了,睡觉也不让人好好睡!”躺在地上的老头猛地睁了眼,不满地大骂。
江蕙正哭着,冷不丁听见这一声喊,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正对上老头圆睁的双眼。
江蕙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举起衣袖擦擦眼睛,再次睁开——老人果真活着。她忙稳稳心神,把老头从地上搀起来,走了几步,腿脚没事,再活动活动老头的胳膊,也没事。江蕙舒了一口气,放开手,掉头想走。
“想走,没门。”老头一个箭步跳到江蕙的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干什么,你又没什么事,难道你想赖我不成。”
“赖你?”老头两只手捂住了胸口:“你把我从那么高的树枝上打下来,我受了内伤,内伤,我胸口痛,好痛好痛,痛的紧,痛得厉害。你个天杀的小娃子,无缘无故打了我老人家,就想一走了之,没门。”说罢,竟像个小孩子似的,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江蕙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学母亲哄自已的样子,蹲下来哄还在哇哇大哭的老头:“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我不走,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真的?”那老头一下不哭了,一把拽住江蕙的胳膊跳起来,围着江蕙转圈圈。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打量江蕙,还伸手敲打江蕙的背,敲打江蕙的肩膀,边敲边摇头叹气:“唉,将就吧,看来这就是我的命呀。”
江蕙满腹狐疑地看着老头折腾,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老头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半天,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在江蕙面前盘膝坐下,正色道:“拜师吧,我勉强收了你了。”
“什么?”江蕙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这叫什么事,哪有打了人家一下,就得给人家做徒弟的,“你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呀?你也不问问我同不同意你就什么就收了我了。”
“要你同意?”老头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态,“你打了我,打成重伤,我老人家孤苦伶仃,全靠一副好身板,现在唯一的资本让你糟践了,你就得负责,你得做我的徒弟,照顾我,给我养老送终。”
“喂,你搞搞清楚好不好,是你的老虎伤了我,撕破了我的衣服好不好?我没有让你赔,你反倒赖上我了?”江蕙见老头疯言疯语,再不理会,转身就走。
那老头也不阻挡,只是拍着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我好可怜,孤独一人,无儿无女,没人心疼,我那狠心的老伴呀,你死的早,留下我一个人呀无依无靠。我那狠心的父母呀,你们死的早,我孤儿一个呀,熬到今朝……”
江蕙听着,初时只觉得好笑,后来老头的话触动了她自已心中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于是放慢了脚步,暗暗思量:这个老头是孤身一人,我又何尝不是,我不妨就与老头相伴,照顾他终老也未尝不可。
想到此,她转身走回来,单膝跪到老头身前,仰头看着老头道:“老爷爷,你不要难过,我也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你要是真的想让我陪你,我其实也是愿意的。”
老头见状,破涕为笑,轻轻抬手虚扶,江蕙只觉一股大力相搀,不觉借力站起。
老头示意江蕙坐在身旁,捋一捋及胸的白色长髯,缓缓道:“你既入我门,总得知道为师的名号。为师的名字许久都不用,连我自已也忘了,倒是因我常给人看病,往往药到病除,故而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做‘药王’。
“但为师所学并不仅仅在医药一门,我通老庄、好佛典、善奇门遁甲、精五行八卦,可说是所学颇杂,可惜无一能称得上是大家。所以,你拜在我的门下,也不必奢望可以学到什么过硬的本领。你我二人就权当彼此排遣孤寂,做个伴而已吧。
“为师呢?也不会时时刻刻要你相伴左右,那样你烦我也烦。而且我人上了岁数,容易犯困,晚上要早睡,早上还不能早起。要不这样,你呢,在每日日上三竿时,到此处跟我学艺,日头偏西咱们就收工,如何?”
江蕙有些愣怔,老头这几句话说得有条有理,一点也不像先前那样疯疯癫癫。虽说言辞间有些狂妄托大,但却也说得头头是道。但她答应拜师本就是一时冲动,没指望能跟老头学些什么东西,于是也懒得多想,便点头应了下来。
老头看看天色,指指不远处的一块青石道:“今日不算,明日午时,我在那块青石后的空地上等你。”说罢起身,招呼一声,老虎自密林中走出,乖乖伴在老头身旁。老头抬手摸摸老虎的头,足不点地,带着老虎飘然而去。
江蕙呆呆看着一人一虎渐行渐远的背影,许久才反应过来。她缓缓站起,茫然看看四周,天是那样的蓝,阳光是那样的明媚,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哪里还有老头和那老虎的踪迹?一切都如一场梦一般。
江蕙回到山洞之中,已是晌午,她换了衣服,洗了脸,胡乱吃了些剩余的干粮,躺下睡觉。
辗转反侧了许久才睡去,醒来后又细细回想了一遍整个过程,怎么想都像是在做梦。正琢磨着,听有脚步声传来,知是李世民,忙起身迎出来。
李世民看见江蕙,方停住脚步,喘气歇息。江蕙跑过来,也不看他的脸,忙着夺过他手中的包裹,起劲地翻腾。看食盒中有一只焦黄的熏鸡,撕了大腿就往嘴里送,边吃边嚷嚷:“饿死我了,你这伙食搞得,真不够意思,晚饭倒还好,就是干粮备的太少,下回给人家备的充足丰盛一点,要不刚刚过午我就饿了,可还没东西吃……”
嚷嚷了一会儿,听李世民不搭腔,江蕙忙抬起头来看,见李世民一边拢火,一边黑着脸一声不吭。江蕙想了想,站起来,凑到他的脸前:“你怎么了?偷东西被发现了?背书没背会挨骂了?对了,一定是被你那没过门的小媳妇给欺负了。”
李世民一把推开江蕙那张快进了眼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讨厌的脸,捡起一根树枝拨拉着点火。
江蕙看李世民真的生了气,忙敛了神色,放下食盒,乖乖地蹭过来,在李世民身边蹲下,轻轻摇着他的腿,小声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亏你还知道问我怎么了。我惦记你,挨到天黑急急忙忙地跑了来,你倒好,一眼也不看我,光看你的鸡,那口吃就这么重要吗!”
江蕙看着李世民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李世民见她大笑,起身便走。江蕙忙一把拉住他,笑道:“民以食为天嘛!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跟一只鸡较劲儿,争长短。好了,下次,我一定先看你后看鸡。”
“你,你,什么鸡,我是说你……”
“好了好了,咱们先不提鸡,我和你说件正事。”
江蕙拉李世民坐下,把上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李世民听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你太冲动了,拜师这样的事哪能如此轻率。什么忘了名字,自已的名字还能忘了?他明明是不想告诉你真实姓名。你与他只一面之缘,什么都不了解,哪能就这样成了他的徒弟?”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世民歪头想了想,又道,“你孑然一身,无利可图,说不定真的遇到了隐世的高人,看中你兰心慧质,有意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以求你能继承他的衣钵。”李世民越说越激动,声调也提高了很多:“快带我去看看,我好想知道他是怎么驱使老虎的。”
江蕙点头,两人乘着月光,一路沿着江蕙所做的记号,携手向上午遇到老头的地方跑去。远远看见那块巨石,江蕙停下脚步,用指头点点,示意就是那里。两人踮了脚尖,轻轻走到巨石边上,探头向前看——什么也没有。
回身再四处搜寻,只见巨石依然、树依然、青石依然,只是根本没有老头和那只老虎的踪迹。两人对望了一眼,从巨石后走出。
李世民坐到了青石上,同情地看着江蕙:“这几天你一定是在山里憋疯了,都出现了幻觉。”
江蕙也纳闷,是自已出现了幻觉吗?不像啊!换下来的破衣服还在洞口扔着呢!但是这事情的确太离谱了,难不成真的是自已神经有了毛病,一切都是臆想出来的?。
江蕙胡思乱想着被李世民拉回了山洞。李世民关切地给她递吃的、送喝的。等到教江蕙功夫时,江蕙学着胡乱比划了几下,简直看不下眼,李世民也没有生气。整整一夜,一直陪着笑脸跟她说话,倒弄得江蕙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