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亮,宫里就派人来敲李府大门,说是公主要江蕙入宫。窦夫人忙着人备了车,又叫两个小厮跟着,把江蕙送进宫中。
没想到公主早就在皇宫门前等着江蕙。江蕙下车后还未及施礼,公主就拉着江蕙直往御花园而来。
到御花园后,她不进凉亭,不上小桥,反而带着江蕙爬上了最高的一处假山,就在假山顶上坐了下来。坐下来后,却半天不和江蕙说话。
江蕙以为她还在生气,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别那么小心眼。这几日你也知道我惦记义兄,连觉都睡不踏实。昨日好不容易见了,却又是在宫里,光顾着给你父皇下跪叩头了,和义兄连一句话都没说,你总得让我们俩回府说句话不是?”
“这下说好了,你也睡踏实了?”公主头也不回地嘟囔着。
“踏实什么?昨晚说了半晚上的话,刚睡下就被你提溜起来了,你看看,我的眼睛还都困得睁不开呢!”
“说了半晚上,说什么呢?”
“就说怎么遇见宇文大哥,怎么拜见公主……噢,对了,这些我就不用详细和公主说了吧?”
“怎么,我是公主,是君,你们都是我的臣民,我怎么就不能问,你怎么就不能说了?”公主的语气严厉了起来。
江蕙忙收敛了笑容,站起身来,躬身道:“是江蕙僭越了,这几日江蕙已将公主看作朋友,所以话语中多有冒犯,还望公主勿怪。”
“好了好了,我又没怪你,真是的。我只是昨天和母后顶嘴了,被父皇训斥了几句,心里憋屈。”说罢,她看看江蕙:“快坐,你也不怕摔下去。”
江蕙依言坐下,问道:“你私逃出宫,皇上皇后不怪罪你,你就该庆幸收敛了,怎么还敢和皇后顶嘴?究竟为了何事?”
“是为了选驸马一事。”
“选驸马?”江蕙摇摇头:“昨日可以看出,皇上皇后对李家二子的表现都不满意,所以才闭口不提选婿一事。而李家也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再行提出,徒惹不快。噢!难道说,你看上他们两个当中的谁了,可你的父皇母后不同意?”
“不是那两个……”
“那是……难道是……”江蕙吃惊地张大了嘴。
“怎么了,我就是喜欢李世民怎么了?以前虽也见过,可他不怎么说话,我也没感觉,昨天他骂那个李胖子的时候义正辞严,条理清晰,好有气势,而且还不显粗鲁,我好喜欢。”
“天哪,你要知道,那李世民有老婆的,老婆还是名门望族,你难道要逼他休妻不成?”
公主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江蕙:“这几年来,你天天和他相见,自然最了解他,你说他会为我休妻吗?”
“不会!”江蕙很肯定地说:“李世民敬重他的师父、虽然帮我,可一句埋怨他师父的话也不说;李世民也喜欢他没过门的妻子,每天与我的对话中,都会说到他的小媳妇。”
“可与皇家结亲不是更好吗?长孙家虽说也是高门大户,可哪里又及得上皇家?”
“我了解李世民,以他的为人,绝不会为贪图富贵休妻的。”
“如果我要是以他全家的性命要挟与他呢?”
“要是那样,估计他肯定会就范,同意休妻。可是这样一来,你认为你会得到他的心吗?他的心中会永远怀着对长孙无垢的愧疚,永远与你貌合神离。”
“要是我把长孙无垢留下做妾呢?”
“那会是一样的结果,甚至更坏。”
“要么我做妾,”公主仿佛下了决心,“做妾我也愿意。”
江蕙无奈的摇头:“事关皇家体面,你很清楚这不可能。”
“可我就是喜欢他,昨晚,我整晚都梦见他,你还小,不会懂的。”
江蕙闻听,心中竟莫名地刺痛了一下,黯然不语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公主道:“江蕙,我知道你看的书多,懂得也多,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让我如愿以偿吗?”
江蕙还是不作声。
“好江蕙,活了这么大,我就数和你最合得来,我是诚心实意把你当做朋友的。我不骗你,我真的是喜欢世民表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江蕙望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公主。
是啊!十多年了,除了母亲、李世民、师父、柳婶、李元霸这几个人外,公主是她江蕙交的第一个好朋友。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她从不摆架子,处处为江蕙着想,江蕙从未对她说过心里话,甚至很多时候都在骗她、利用她,可她却始终对江蕙坦诚相待,她愿意站在江蕙的角度,愿意和江蕙平等相处,这是何等不易。
想到此处,江蕙心中一软,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仿佛不受控制似的,脑中闪过的念头竟然脱口而出,“你可曾听过有‘平妻’一说。”
“什么平妻?”
“平妻又称两头大,就是男子有一名以上的正妻,也就是两个都是大老婆。作为平妻,不需向元配行妾礼,虽说实际上的地位仍然不及元配,但你若是以平妻的身份嫁入李家,公主的身份尚在,始终是‘君’,又有谁敢轻慢于你?”
“对呀,”公主跳了起来,兴奋地嚷道,“到时候李世民见我对他一片深情,情愿委身下嫁,而且还不以君权压他,就会在心中感念我的恩德,更会对我好的。”
她蹲下来,摇着江蕙的胳膊:“好江蕙,你就是女诸葛。我这就去找父皇。”
江蕙忙一把拉住:“好公主,你呀,你就体谅体谅我吧!今天你刚把我召进宫,就有了‘平妻’的法子,傻子都能看出来是我教的,你这不是让我的脑袋搬家吗?”
公主听了嗤嗤笑个不停:“知道了,那就再等几天,这几日我不再叫你入宫,好洗脱你的嫌疑。”
江蕙闻言方放了心,打躬作揖称谢不已。
公主又留江蕙在宫中说话,直到用过晚饭才放江蕙回来。
李府管家李宇早候在府门前,见了宫中马车,忙远远迎上,向送江蕙回来的公公道乏,塞了些辛苦银子。那公公喜笑颜开,自车中扶出江蕙,乐呵呵地回宫去了。
江蕙随着李宇往府里走,前脚刚迈进大门,胳膊就被人拽住了。江蕙一惊,扭头看去,正对上李世民关切的眼神。
“你还好吧?公主找你何事?可曾为难与你?”
“没事的,公主只是寂寞,想找我说说话。”
李世民点点头,对李宇道:“刚才夫人吩咐,今日天色已晚,若是小姐回来,不必去内院问安,回房歇息即可。现在我带小姐回房,你去回夫人一声,就道一切安好,请夫人放心。”李宇答应着去了。
看李宇走远,李世民打个手势,江蕙会意。两人一前一后绕过穿廊和花厅,来到一处小院。那院中无花无草,连树木都没有一棵。地面全由青石铺就,除左边厢房房檐下有一排兵器架外,没有一点陈设。
江蕙笑道:“一看就知道是你的院子,和你的着装一样简单,没有一点装饰。”
李世民笑笑,指指面南的三间正房:“左边一间是我的书房,右边两间套在一起的是卧房。又指指迎上来施礼的四个仆从:“这两个是我的书童,一个叫翰墨,一个叫茗香。那两个是我的侍女,姹紫和嫣红。”
“姹紫?嫣红?”江蕙笑了。
那两个少女向江蕙福了一福,也笑道:“我们原本是侍奉夫人的,夫人说这名字透着富贵,后来指派给了二公子,便也一直叫下来了,未曾改过。”
“好了,你们去吧,姹紫倒茶来。”世民吩咐后,将江蕙带进书房。
一进书房,江蕙惊呼一声,兴奋地扑到书架前,摸着那满架满架的书大叫:“你真是个学富。”
“学富?”
“是呀,学富五车!你这里的书足够五车了,你还不是个学富吗?”
“就你能胡说乱解,你的师父闻听会气疯的。”
“我师父?”江蕙笑了,“你又不是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呀?成天价骂的就是照本宣科的书呆子,这一年多,我感觉他教我看病倒是其次,教的最多的反倒是什么占星测字儿、迷药戏法儿。武功也是尊奉‘跑为上’的原则,不是轻功就是暗器,脚底抹油的本事我倒是学了个全,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李世民闻听,笑得嘴都合不拢:“那还不怨你,人家问你学什么?你说要学行走江湖的功夫,短短两年间人家就把你这个足不出户的弱女子训练成了一个合格的‘跑江湖的’,也属不易。”
“唉,”江蕙叹息着坐在书桌前,装模作样地拿起笔,摆了一个奋笔疾书的姿势,“本来我就不爱写字画画,母亲在时为讨母亲欢心,倒也奋力做个样子。母亲过世后,找了个半调子师父,竟是彻底放弃了。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算是学的哪家哪派。儒家?我并未熟读经史子集;道家?我不精通道德真经;佛家?仅仅涉猎过一二;墨家的机械精工我倒是专研甚多,但兼爱非攻却只是略知其义……”
江蕙站起身来,在地上边寻思边踱着步子,“兵家吧?光读几本兵书,算不上;史家吧?不会撰史著文。对了,我感觉……我就是个‘杂家’,对吧?”
望着江蕙兴奋的表情,李世民笑得弯了腰:“杂家?倒也形象,你可不就是个‘杂货铺’的杂家么!”
“胡说!”江蕙跳着高追着李世民打。
姹紫恰好端茶过来,见状呆立在门口。
江蕙忙住了手,不好意思地说:“姐姐见笑了,我是不是有些……”
“不……不。”姹紫倒红了脸,低头进来放下茶碗,又行了一礼躬身退出。
“你的丫头一定是没见过像我这么野的小姐,所以才把嘴张的那么大,能塞两个馒头。”江蕙学着姹紫的样子张大了嘴。
李世民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样子,踱到书桌前,端起茶碗优雅地喝了一口:“那倒不是,她是没见过这么野的二公子。”
“哦?”江蕙哈哈大笑起来。李世民也跟着笑个不停。
笑了一会儿,李世民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茶杯问道:“对了,这一年多来你在草原过的如何啊?生活可曾习惯?”
“还好吧!天苍苍、野茫茫,大块吃肉、畅快喝酒、纵情歌唱、策马狂奔,别有一番风味。”
李世民有些神往:“听起来真的很好,真要能活得如此潇洒不羁、酣畅淋漓,也算是不枉来人间一趟,快意人生了。”
江蕙哈哈大笑道:“骗你的,哪有那么好?北方皆是苦寒之地,不仅生活物资极度匮乏,而且缺医少药。一旦发生疫情,便会迅速蔓延开来。我和师父在那里,整日忙着奔波于各个部落,为百姓们诊疗,过得忙碌辛苦,哪有什么快意人生?”
“边市一直开着,商家们一直往来两地买卖货物啊。”
“突厥部落林立,动荡不安,突厥人又凶猛强悍,没有道德观念。中原的商家很少有人敢深入草原做什么买卖。”
“那突厥人呢?他们也会到边市换取物品吧。”
“也换,不过都是突厥贵族,很少有百姓。”
“为什么百姓不来?”李世民很是诧异。
江蕙笑道:“百姓们手中只有牛羊马匹,若是自已不远千里跑了来,中原的商贩恶意抬高物价,换不回去多少东西。”
“哄抬物价可以不换啊!”端茶进来的嫣红忍不住插嘴道。
江蕙笑而不答。
李世民笑道:“你傻啊,赶着牛羊大老远来的,莫非还能赶回去不成?”
嫣红哦了一声,撇嘴道:“怪不得人家要来我们这里抢东西,没有公平交易,久而久之,北边的生活物资越来越少,积怨却越来越多,不抢才怪呢?”说罢行礼退出。
“天哪,国公府的丫头竟然如此有见识?”江蕙放下已经凑到嘴边的茶杯,望着正在掩门的嫣红。
“府中并不限制丫头们读书,”李世民也喝了一口茶,“对了,今日公主叫你何事啊?”
江蕙转过身,避开李世民的目光,支支吾吾地开始搪塞:“也没什么了,她闷了,找我说话呗!”
“真的?”李世民放下茶盏,起身去掰江蕙的肩膀,把江蕙的脸转过来,“你呀,骗骗别人可以,骗我,你还没那道行。快!跟我说实话。”
江蕙吭哧了半天,终于无奈地说:“公主……公主看上你了,想招你当驸马。”
“胡说八道,我有妻室的事早已禀明皇上,公主怎会招我这个有妇之夫。”
“你爱信不信,现在当然只是公主有这想法,但如果皇上皇后挡不住公主的攻势,恐怕不日便会有圣旨了。”
“那公主与你说这些的时候你说了什么?难道你没劝劝公主吗?”
“当然劝了,我对公主说你对长孙大小姐情深义重,让她死了心,可人家公主就算给你当妾也要嫁给你,我又有什么办法。”
李世民跌坐在椅子上愣了半晌,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是旁人,皇上说不定会逼我休妻,可长孙家乃是望族,又有大功于朝廷,皇上绝不会作此不义之举。而公主又是金枝玉叶,嫁给我做侧室绝无可能,所以我这个驸马还是当不成的,你说是吗?”
半天不见江蕙说话,李世民左右望望,发现江蕙早已趁他发呆时溜出去了,屋里只剩了他一人。李世民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回卧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