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沙漠没多远,便看见一排房屋,大约有十几间,排成一溜,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是客栈和饭铺。可是与晋县不同,这里的客栈屋倒墙塌,满目狼藉,看不到一个人影。
李世民板着脸,将公主扶下马来,又把江蕙和宇文成都也放下来,让他们倚在墙角。
江蕙的体力已经恢复了许多,她看宇文成都一路颠簸,却仍是昏睡未醒,很是担心,刚刚坐定,便轻轻探手去摸宇文成都的脉搏,感觉甚是平稳有力,不觉心下一宽。
李世民下马,拎着水囊四下走了一圈,回来对江蕙冷冷地说道:“全都乱糟糟的,没有人,就连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可能已经经历了兵灾,被扫荡过了。”
正说着,就听远处隐隐有马蹄声。接着,便看见一队身着隋军军服的兵士疾驰而来。等到了近处,那些士兵只略微回头看看他们,丝毫没有减慢马速,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
江蕙本以为这些人会停下来盘问她们的身份,可没想人家一溜烟就过去了,连问路的机会都没给他们。江蕙无奈地摇摇头,取出地图铺在地上,招呼李世民过来辨识路径。
这时,已经跑远的马队在远处停下,马队中忽地闪出一骑,返身向他们跑来。待马儿跑近,马上的骑手勒住马缰,在马上细细打量几人。李世民站起身,同样注视着这个大胡子骑手。
片刻,大胡子脸上现出了欣喜的神色,下马问道:“你是二公子?”
几乎同时,李世民也叫道:“你是刘叔叔。”说罢,急匆匆迎上去,孩子一般扑进大胡子的怀中。
大胡子呵呵笑着,扳着李世民的肩头细细地瞅,“咱爷俩一晃快三年没见,你都长这么高了,刚才路过瞟了一眼,只觉得眼熟,都不敢认了。幸好我心里疑惑,想着回来看一眼,要不然就错过了。”
“你们要干什么去?为何如此着急?”李世民问道。
“国公爷中了突厥狗贼的毒箭,军医束手无策,”大胡子收敛了笑容,皱着眉头沉重地说,“我们急着穿过沙漠,去晋县找郎中。”
李世民一听,心里着急,语速也快了起来:“父亲在哪里?刘叔叔快带我们去。”
大胡子点点头:“我去安排一下,让虎子带你们回营地,我还得去趟晋县。”说罢,拍拍李世民的肩膀,又冲着江蕙等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看到公主与宇文成都的样子,他略微愣了一下,却没有多问,飞身上马向着马队的方向赶去。
“刘叔叔,这里没水,让虎子多带些水过来。”
“好!”大胡子没有转身,只听见洪亮的喊声传来。
“虎子?”江蕙疑惑地看向李世民,“这个虎子是柳婶的孩子吗?他不是跟着大小姐一直在南边吗?”
“是的,虎子是柳婶的儿子,比我大两岁,自幼和我一起长大。我去栖霞山庄时,我姐夫被调到南阳郡,母亲便派了虎子随了姐姐、姐夫一同去了南阳。父亲任太原留守离京时,母亲答应柳婶让她们母子团聚,想来定是又将虎子调来太原了。”
“那这个刘叔叔呢?是你父亲的老部下吗?”江蕙爬起来,走向李世民。
李世民拍拍额头:“看我,一听父亲遇险,就乱了方寸,刚才也没替你介绍。他的确是我父亲的老部下,叫做刘仲卿,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拉弓,第一次使剑都是他教的,他也可以算是我的启蒙师父。对了,”李世民忽然想起了什么,“蕙儿可带了换洗的男装?军营之中不许女子入内,赶快给公主换了男装,一会儿也方便些。”
公主闻言,仿佛猛然清醒一般,看看自已污秽不堪的衣服,脸色一红,又伸手摸摸自已的发髻,脸红得越发厉害,缩脖低头,一眼也不敢再看世民。江蕙偷偷笑着,拎起包裹,拉着公主走入破旧的客栈。此时日头已经偏西,江蕙感觉到丝丝凉意,帮公主换上自已的衣服后,江蕙又给自已添了一件坎肩,然后将在李府时为李世民准备的坎肩拎在手中。
待两人出来时,李世民与虎子正在外面站着说话,李世民将虎子介绍给江蕙,江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嗯,怪不得柳婶天天不住口地夸你,果然一表人才。”
虎子也不说话,笑嘻嘻走过来,冲着江蕙单腿跪下,行了一个军礼,倒弄得江蕙不好意思起来,忙伸手相搀:“柳婶待我犹如亲人,以后你就是我的虎子哥,切莫如此。”
虎子站起来,冲着江蕙弯腰拱手:“蕙小姐客气了,刚才二公子说了,今后我就是您的护卫,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江蕙看看李世民,李世民微微颔首,将手中拎着的几个水囊递了过来:“给,刘叔叔让弟兄们留下的,这里离军营不远了,你们喝上几口,其余的可以洗一洗脸。
江蕙接过水来,把坎肩递给李世民,李世民随手接过穿上,江蕙伸手帮他理理下摆,这才回身丢了两个水囊给公主,自已拿了其余的水囊往宇文成都跟前走。
“我已经喂他喝过了。”李世民冷冷地说。
江蕙停住脚步,打开水囊自已咕咕喝了个饱,又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巾,沾湿了把脸胡乱擦了一遍。
“没擦干净,左边那里……来来,给我,”江蕙抬头,李世民从她的手里抽出丝巾,细细地把她的小脸擦得干干净净。
“感觉如何?歇歇再走?还是即刻上路?”李世民将脏了的丝巾随意一丢,蹙眉问江蕙。
“还是走吧!”江蕙没有一丝犹豫,“姨夫中毒了,我身上正好有一些解毒的药物,咱们赶快去看看是不是对症。”
公主这时也擦了脸,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他们说话,李世民过来扶她上马,她强装笑脸道:“我要二表哥带着我。”
“可是,宇文成都和江蕙……”
江蕙道:“二哥,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已骑马,宇文大哥有虎子照应,你就带着公主好了。”
李世民无奈,只好将公主扶到飒露紫的背上,几个人纵马向着军营而来。
走了约莫十多里,就看见连绵的营帐,遍布的旌旗,隐约还可以听见啸啸的马鸣。江蕙立刻感到一股豪气涌入肺腑,她大声对众人说道:“我这是头一回进军营,现在好紧张,你们呢?”大家都不回答。江蕙哪里顾得上琢磨其他人的心思,只忙着自已左顾右盼。
江蕙原本以为,但凡军营,必然会有成排的兵士昂然挺立,而且,这些兵士必然会是个个盔明甲亮,手中握着明晃晃的刀枪,浑身满是肃杀之气。可进了李渊的军营才发现,这里的士兵的确不少,军容也还算齐整,肃穆是有的,就是少了杀气,给人的感觉是死气沉沉,没有一点活力。
营中有几个将领认识李世民,见他们走来,都围上前和李世民打招呼,李世民挂念父亲,也顾不上与众人寒暄,只略略拱手致意。
显然有人已经将他们来的消息报入了帅帐,帅帐中迎出一帮人来。头前的一个二十岁上下,瘦削的身躯晃荡荡的装在青玉色的长袍中,略显苍白的脸漾着掩饰不住的欣喜。李世民见了这人,也露出欢喜的神色,两人携手互相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人先开了口,“世民一向可好,想死为兄了!”李世民也道:“我也想你呀!”
两人正说着,只听得那人的背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什么时候了,你也不说先去看看父亲,反倒在此处会起旧友来了!”
听得是李建成的声音,两人忙放了手,先前那人躬身退后,李世民冲着李建成拱手深深施礼:“世民见过大哥。”李建成也不还礼,瞥向江蕙,略略向江蕙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转身进帐去了。
迎出来的众人都躬身让路,待李建成进帐后方才拥上来,都是李府的长侍,这个说:“二公子,您可来了。”那个道:“老爷昏迷不醒,您看怎么办才好?”
李世民虽然心中着急,却仍笑着安抚众人,然后对那个瘦瘦的人指指公主和宇文成都:“这两位是我的贵客,请兄长代为妥善安置。”那人点头应下。李世民又转向公主,躬身施礼,“您且屈尊先去歇息,我与蕙儿看过父亲后再来拜见。”说罢,看了江蕙一眼,江蕙会意,随着李世民走进大帐。
大帐分为两层,外帐站着几个提着药箱,满面愁容的军医,见李世民二人进来,都拱手行礼。李世民随意拱手还礼,脚下不停,直奔内帐。
内帐不大,门口站着李建成,里边有一张床,床上帷幕高悬,可以看到李渊双目紧闭,直挺挺躺在床上。床边站着李渊的两个近侍,也都哭丧着脸。李世民上前几步,看李渊面色发黑,忙招呼江蕙过来。
江蕙来到床前,翻了翻李渊的眼皮,又号了号脉,然后转头问床边的近侍:“国公的伤口在哪里?”
那近侍见问,忙上前掀开李渊身上的锦被。只见在李渊的肩窝处插着一支箭,箭羽已被折去,只留下两寸左右的箭杆。箭周围的衣服已经剪去,可以看到泛黑的皮肤,肿得吓人。
江蕙凑上去细细地嗅了嗅,闭目琢磨了片刻,掉头对李世民道:“这毒看似凶险,其实并不棘手,我有专门对付它的解药。何况姨夫中毒的时间不长,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李世民听罢,脸色稍霁,忙催促江蕙用药。
江蕙从背囊中取出一个小瓶,自瓶中倒出两颗黑色的药丸,将其中一颗递给近侍,吩咐道:“放入小碗用水化开。”
那近侍躬身接过,往外就走。李建成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近侍见状,停了脚步,踌躇着看向李世民。李世民皱皱眉,沉声吩咐:“福叔尽管按蕙儿说的去办,若有差错,一切有我。”
福叔听罢,答应一声,绕过李建成,出帐去了。
江蕙又吩咐另一个侍从取水候在身边,然后将剩下的一丸放入自已口中,细细嚼碎后咽下。随后,江蕙俯身半跪在床前,拔出匕首,在箭头处划了个十字,咬牙猛一使劲,将箭拔出。李渊大叫一声,在剧痛中清醒过来。李世民与李建成俱都变色,扑上前来。江蕙举左手制止二人,右手迅疾地点了李渊的穴道,同时俯身在划开的十字伤口处一口口的吸吮乌黑的血水,再转身吐入床边的痰盂之中,直至血液变为正常的红色,方才长吁一口气,起身取水,漱尽口中残余的毒血。
这时福叔已经将药化开端来。江蕙对李世民道:“将碗中一半的药给姨夫服下。”李世民依言接过药碗,欠身跨坐在床边,用小勺一点一点地喂李渊服药。江蕙又命福叔出去找些绷带。
交代完毕后,江蕙坐在床脚的矮凳上,暗暗屏息运气。上午救宇文成都时,已经失血昏眩,经了刚才一番折腾,竟然感觉体力有些透支。看李世民将药喂完,自已也回过点劲,才又强打精神起身,取绷带撕下约莫一尺长的一段,叠成方块,在碗里剩余的药中浸湿,敷在伤口之上,又用剩余的绷带把伤口裹好。
一切打理妥当,江蕙伸手解了李渊的穴道,李渊方叫出声来:“丫头,痛死老夫了。”
江蕙微笑起身退后,李世民与李建成兄弟二人上前跪倒问安。
李渊看着李世民道:“世民啊,你能安然离开京城本是好事,可惜如今的太原府已成险地,恐怕你倒是不如留在京城安稳了。”
李世民叩头道:“父亲说哪里话来,我本就是李家儿郎,值此多事之秋,焉能考虑自身安危,而置父兄于不顾?我力虽然绵薄,但也愿常侍父亲身边,为您排忧解难。只是我听说皇上下旨,又命令将幼弟送去京师,想来母亲心中定然难过,于是,便感觉其实留我在京都更好,便有些不愿离开京都了。”
李渊点头叹道:“皇上总要让我李家留一人在京,他说留谁就是谁,我等唯有奉命行事。”说罢让二人起身,又转向江蕙,“想不到蕙儿竟是圣手,能妙手回春,今日若不是蕙儿,我恐怕要葬身此处了。”
“姨夫说笑了,”江蕙上前躬身道,“恰巧师父对蕙儿详细讲述过此毒的症状及解法,若是换一种毒,恐怕就要费些周折了。”说罢,抬头看见李渊的神色略有倦怠,便对建成和世民道:“我们先退出,让姨夫好生歇息吧!”李建成与李世民望向李渊,李渊颔首,几人于是告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