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锦衣凑近巫月耳语道,“账,要一笔一笔的讨才有意思。”
巫月微征,心中瞬间已了然。
罪己诏下一道,已够举国哗然。
倘若一道接一道的下,啧,那便不是举国哗然,而是要举国唾骂了吧?
她转眸看向颤颤接过宋公公手中毛笔,左手握着自己右手手腕开始下诏的夜行之,倘若他能预料到自己日后的下场,会不会后悔今晚召来夜锦衣的决定?
她想,他应该也是不悔的吧?
毕竟,杀弟、杀妻、杀子都能不悔,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后悔?
时间一点点流逝,小几上缠枝莲灯盏中的火苗摇曳,仿若掩唇嗤笑。
“拿玉玺!”夜行之一把将毛笔摔在地上。
“是!”宋公公应声小心的将夜行之写好的罪己诏放到小几上,从一旁的赤金匣子中取了玉玺盖上,又给夜行之看了,这才恭敬的递向夜锦衣。
夜锦衣扫了一眼那明晃晃的圣旨,接过,唇角勾起看向已气哼哼背对他躺下的夜行之朗声道,“多谢皇上!皇上就安心养病吧。丞相大人一定会体谅的。”
“哼!”夜行之没有说话,只重重哼了一声。夜锦衣既然就是夜千炎,当年明王府谋反的事情就是陈清正举报的,所以,他根本就不用担心夜锦衣转身就去投靠陈清正。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好事,可一想到夜锦衣在他身边隐藏了这么多年,他心里就一阵阵的发凉、发寒,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翻滚。
听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夜行之才哼哼问道,“滚了吗?”
宋公公又轻叹了口气,“王爷与六公主已经走了。”
“夏……夏……”
“老奴已经飞鸽传书给统领大人,想来统领大人最迟明日中午就能赶回。”不待夜行之的话说完,宋公公忙道。
夜行之点了点头,比起夜锦衣,他还是更信任夏轻歌。
只是一想到夜锦衣,夜行之的心又是一紧,当下又磕巴着补充,“让……让他将他妹妹……带来,陪、陪陪……玉琼。”
“皇上放心,老奴已经吩咐了。”宋公公忙道。他就猜到这个时候,夜行之怕是连夏轻歌都信不过了。
空荡荡的大殿只余夜行之粗重的喘息,殿外,却是如墨一般浓的夜色。
出了碧霄宫,夜锦衣一直没有说话,神色也仿若这夜色一般冷的化不开。巫月握紧了他的大手,紧紧跟着他的步伐,亦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因为她明白,此刻他手上夜行之的这份罪己诏又勾起了他心底许许多多的伤痛,而那些伤痛,纵使千言万语也未必能抚平。而她可以做的,便是陪伴。
“石头,”夜锦衣将手上的罪己诏交给石磊,“即刻送去丞相府,让丞相大人拓印之后下发各郡县张贴。”
“是!”石磊当下应声策马而去。
“夜锦衣,”巫月看向身旁神色依旧清冷的男子,“我们走回去吧。”
夜锦衣一怔,黑湛湛的眸底渐渐浮出一抹暖色,“好。”
远离宫道之后,没了侍卫巡逻的脚步声,四周一片寂静,两人便彻底没入了黑暗之中。
脚下的大道,路旁不知名的树木、飞檐的店铺,远处的楼阁,都仿若笼了一层头纱。
这黑,也不是纯粹的黑,墨黑、浓黑、浅黑、淡黑,还有像银子似的泛着的黑灰色,就像晕染开的一幅丹青水墨画。这画,也好似不是静止的,而是随着他们的脚步前行。
虽然谁也没有说话,但十指相扣的手却将两人的心与心连接在一起,起起落落合拍的脚步声也将两人的情连在一起。这静谧混合着一股甜甜的情谊在两人周身流淌,也浓的化不开。
他们,仿若成了这天地万物的中心。
而这天地间,也仿若是剩他们两个人。
与此刻心心相印、一片坦然的两人截然不同的是丞相府的陈清正。
陈清正在看到夜行之的罪己诏之后,心,就莫名的有些发慌。
夜行之说他错了,说他错杀了忠良,那他这个曾经的举报者,不也就等同于诬陷了忠良吗?
但这罪己诏已出,而且又是夜锦衣身边的石磊送来的,那就说明至少夜锦衣也是知道此事的,那,岂还会有挽回的余地?再者,石磊送来罪己诏,那是不是说明今晚夜行之偷偷召见了夜锦衣,那夜锦衣可又带夜绣前去,可有告发陈卓雅,这一切都还尚未可知。
更何况,如今陈卓雅还在宫,虽然宋公公说是为了让陈卓雅提点一下夜玉琼,可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晚上,他心里莫名慌的厉害,尤其是此刻看着这夜行之的罪己诏,更是发慌的紧。
“来人,将这罪己诏连夜拿去拓印,另外,准备马车,老夫要去一趟三皇子府。”不管夜行之是如何打算的,他都得做最坏的打算。
无论是毒杀大皇子,还是谋害二皇子,都绝对不能与陈卓雅沾上半点关系。因为他陈家的骨血不多了,更因为陈卓雅是夜玄泽的正妃,若日后夜玄泽登基,那陈卓雅就是皇后,所以,他绝对不允许她出任何的差池。
所以,这毒杀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罪名必须有人来顶替。
而三皇子府,此刻正好有一个现成的人来顶罪。
很快,心绪不宁的陈清正便到了三皇子府上,同夜玄泽到了书房,将夜行之下了罪己诏的事情说出后,才缓缓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口。
“丞相大人的意思是让巫雪去顶罪?”夜玄泽的脸色同样有些不好看。夜行之突然下的这罪己诏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更让他心中不快的却是陈清正意图让巫雪去替陈卓雅顶罪之事。
“是!此时出了如此,没有别的办法。”陈清正态度坚定,说话更是斩钉截铁,“殿下,你可不能只听信这谣言,而不看事实啊!这什么得巫女者得天下的言语,依老夫所见,那就是夜玄铭为自己脸上贴金故意放出来的口风。”
“殿下你想啊,这巫雪曾经可是夜玄铭的正妃,那他得到天下了吗?最终还不是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陈清正苦口婆心的劝慰着夜玄泽。
夜玄泽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他有心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这话涌到了嗓子边,他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陈清正是要用巫雪的命去换陈卓雅的,又怎么会听他的劝说。
“来人!”终究,夜玄泽扬声道,“带巫雪过来。”
“这就对了,待有朝一日,殿下登上大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挂心与一个残花败柳。”陈清正暗暗松了口气。
“丞相大人所言极是。”夜玄泽当即躬身道。倘若有一天他登上大位,定然治这老顽固一个大罪。
“殿下,人带来了!”
侍卫的声音落下,一个樱红色的身影便从门缝中被一个趔趄推了进来。
“殿下!”巫雪看了一眼书房中脸色不善的陈清正,心里不知怎的生气一种不好的预感,当下可怜兮兮的转眸望向夜玄泽,“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雪儿啊?”
说话间,她已然一点点小步移向夜玄泽。
夜玄泽心底又是叹息一声,却并未看巫雪一眼,而是望向陈清正道,“丞相大人,要如何处置她?”
“做事情,自然要有原因。”陈清正的眸光从夜玄泽身上转向巫雪。
那阴冷的笑容瞬间让巫雪打了个寒颤,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声音之中已带上了几分哭腔,“殿下,是雪儿做错什么了吗?”
“你与二皇子府的侍卫通奸,被大皇子发现,你心中惴惴不安,所以在大皇子落难之时,指使二皇子府的侍卫毒杀大皇子,事后,又唆使那侍卫毒害二皇子。”陈清正的话音落下之后,“啪!啪!”骤然击了两下掌。
巫雪目瞪口呆,还没有从震惊中醒悟过来,一个沙哑的男子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巫雪公主,好久不见。”
“南巫人?”夜玄泽看向进来的明显一身南巫服侍的侍卫。
“正是,这样才更有说服力,不是吗?”陈清正唇角浮起一抹讥讽,既然要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二皇子最近几年在南荆,那里可是也有一批南巫的俘虏,跟着他回天澜的南巫人也有那么几个。
“你、你既是南巫侍卫,就应该知道我是谁?你敢这般污蔑我?”巫雪的怒气瞬间染红了杏眸。
同样都是亡国的公主,为什么黎如陌、巫阳、云清,对巫月依旧忠心耿耿、死心追随,而却没有一个人追随她。
甚至,眼前这个南巫的侍卫,曾经都不能正眼看他的侍卫,现如今都敢对她如此不敬,都敢如此污蔑与她?
“卑职自然知道公主殿下是谁,但公主殿下还不知道卑职是谁吧?那请公主殿下记住,卑职名叫汪贺。”
汪贺说着一把扯住巫雪将她揽入怀中,“或许汪贺这个名字对公主来说有些陌生,但桔儿,公主应该不陌生吧?就是你诬陷她推巫月公主入水,而被你乱棍打死的那名婢女,你应该记得把?我是她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