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
苏垠城听到自已的咚咚的心跳声，嘴角勉强挤出一抹微笑。
可连他自已都知道，那笑有多僵硬和不自然。
几人的目光像一道利箭，让他无处可逃，只能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半晌，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一如村里的小伙伴笑话他有爹生没爹养时，他僵在泥地里尴尬地赔笑。
有时候，目光比拳头更让他难捱。
他的双臂不自觉收紧，仿佛要将怀里的一切揉进自已身体里，以此寻求一丝慰藉。
思绪慢慢飘回童年。
冬日里在冰面上被小伙伴扯下裤子的瞬间，那凉飕飕的冷气通过皮肤钻进骨头的感觉，顷刻间被唤醒。
“爹爹~”
苏语琪被勒得难受，不禁喊了他一声。
这声呼喊犹如一道惊雷，让他猛然回神。
他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已，他已是一县之长，再不会面临当年的处境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儿，更是满心欢喜。
如今，他是有妻有女的男人。
只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娘亲起早贪黑做工为他攒学费，却没跟他过上好日子。
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咽下了满心的苦涩。
俯身缓缓放下女儿，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开口说道：“童言确实无忌，但小孩子却不懂什么分寸。他们不明白哪些言语会得罪人，哪些行为会伤害人。可往往就是这种无知的天真，给人留下的伤害是最深的。”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脸上满是无奈和沧桑。
这一切，被站在人群后的乔曼儿尽收眼底。
往常，这个人总是没由来地针对自已，这让她心里很是困惑。
起初她以为是此人艳羡自已的商途顺遂。
又或者是误会女子，以为女子无需付出过多努力，就可以获得梦寐以求的东西。稍微使点力，就可以拿女子不易当噱头，在商场上如鱼得水，博得众人的青睐。
可即便乔曼儿如此分析，即便苏垠城在做官做人方面都没有什么大问题。
她还是不能理解，为何在性别之事上，在商儒之事上，竟然如此偏激。
同情是强者留给弱者的怜悯，这本身并不公平。
她听过不少关于苏垠城童年的糗事。
可如今，他不再是那个他。
也不必因童年的经历，而将眼前的男人视为下位者，自已恭敬地送出对于弱者的同情。
她走到司徒锦跟前，小声问道：
“听霜霜姐说，府衙这边收拾出的客房有限。我那边有空余的宅子，已经打理得较好，最起码比客栈要好些。不知司徒夫人能否赏光啊？”
她以为司徒锦还会推诿几下，没想到对方扫了扫府衙内的陈设，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脸上还挂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欣喜。
“好啊！！我还挺喜欢你俩的，不如我们晚上聊聊天？在月下共话家常，分享心事？”
一旁的刘德玺宠溺道：“好好好，去。”
苏垠城本想借着烧鸡之事问刘德玺皇上的意思，想来也是泡汤了。
趁着几位妇人又开始讨论衣裳的工夫，苏垠城小心翼翼地坐到刘德玺跟前。
问道：“大人，皇上让小人登记县内孤女名册，却是为何？”
刘德玺看着他，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让你登你就登，问我作甚。你先给我说说，你动手打我侄女儿啦？！”
苏垠城：“我哪敢啊，我就是……吓唬了她一下。”
刘德玺：“呵，我夫人在，不想摆什么臭脸。今日不是来公办的，你自已看着办吧。”
苏垠城不死心：“难不成，圣上听说砚京有个孤女商人，所以要她生辰八字来，召她当女官？”
刘德玺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过去抱小语琪玩儿去了。
过了一会儿，司徒锦说道：“晚上我们就不在府衙住了，乔掌柜那边有收拾好的宅子，我们几个正好聊聊天。”
乔曼儿歪了歪头，眼神透露出凌厉的锋芒。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向苏垠城表示公正的威胁。
在乔曼儿眼中，官商并非天然对立。
真正对立的，不过是那些物质层面的需求罢了。
只要活着的人，都能满足果腹之需。
区别在于人们对此需求的热切程度不同，追逐的方式不同。
农人可以自给自足，但吃的可能仅是粗茶淡饭。
官家操持公务，吃的是厨子精心配置的羹汤。
商人忙碌生意，吃的是随口一提便有人端上的丰盛菜肴。
她从不觉得人与人存在地位差等，因为你只要认为自已不该在这里，只要你的欲望足够强，就会通过自已的努力得到你想要的生活。
而不是自已什么都不做，来讽刺挖苦那些做了的人。
乔曼儿承认，她第一次想运用财权，压苏垠城一头。
不是因为他总是对自已摆官威，而今碰上了更大的官。
而是作为对手，苏垠城没有能力满足竞争需求。
炽热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灼烧着地面，一如苏垠城被财力灼烧着的尊严。
刘霜霜带几人找了个荫凉，闲适地话起家常。
一个多时辰后。
日头开始西斜，微风偶尔拂过，带来一丝短暂的清凉。
乔曼儿带着大家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格外引人注目。
尤其是气质高贵，且第一次在砚京街头露面的司徒锦。
行人纷纷驻足，目光中充满了惊讶与好奇。
街边买菜的小贩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秤砣险些掉落，嘴里喃喃自语：“这是哪家的贵人，如此气派！”
几个小孩也停止了嬉闹，扯着大人的衣角，怯生生地张望着。
路过的秀才收起了手中的折扇，交头接耳，暗自猜测这位夫人的身份。
而刚巧巡街的苟家公子哥却投来羡慕的目光，“这乔曼儿，不会又遇到什么贵人了吧！？”
一群路过的姑娘更是忍不住频频侧目，除了这雍容华贵的夫人……乔曼儿身上那件锦袍华衣也让他们紧攥绣帕。
“这乔掌柜，又弄出什么新潮流了？”
“看方向是要去那没开张的绣庄，咱们跟过去看看？”
人群中不时传来阵阵惊叹，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尊贵景象所吸引，整条大街仿佛瞬间凝固，暗流涌动般行至乔曼儿一行人前。
所幸路程不长，一路上只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
走到绣庄门前，乔曼儿微微前身，一脸歉意地说道：“夫人，我们这小地方，比不上都城的繁华，也没有州府的人见多识广，望夫人莫要见怪。”
司徒锦：“哎呀，无碍！”
这场景她倒是见过不少。
但她也没想到，不用精心打扮，仅仅是出现一下，竟能引起如此轰动。
“看来乔掌柜在砚京城的影响力不小啊。”
乔曼儿再次欠身，“哪里哪里。只是这绣庄尚未开张，恐怕要给夫人献丑了。”
她推开门，天花板上瞬间悬下五彩的绸缎，随风轻轻飘动，宛如梦幻的彩云。
“开张大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