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绿草如茵。
一条清透见底的河映着天穹中的云团,河畔绿树成荫,簇簇野花掩藏在草丛里,风过才露,清幽的花香扑面而来。
此处依山傍水,沿河是一间间的屋宅,鳞次栉比。
这是一处偏僻的小渔村。
在小渔村最边缘的一间房子里传出婴儿的哭喊,紧接着是纷杂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年轻的女人从摇篮里抱出哭闹的孩子,轻柔地晃动着,温声细语地哄:“乖,不哭,阿娘在呢。”
女子英气的眉眼在婴儿破涕为笑中软化。
她还穿着便于行动的衣袍,带着浅淡的血腥气,低声哄着襁褓里的孩子,尚带鲜血的短刀放在桌上,还没顾得上擦。
可很快,那断刃就被紧随其后的男人拿了起来,用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掉血迹,收刀入鞘。
在光影斑驳处,蓝衫男子面如冠玉,清隽儒雅,他的眼睛最为好看,如同潺潺春水。他站在女子身后,垂眸凝视着她。
“屿之,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女子的语气难掩担忧,“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刺杀了,我们不能波及到渔村的村民,更何况我们的棠儿出生不久……”
沈屿之轻叹,抬手抚平妻子眉间的忧愁,缓缓道:“阿笙,苦了你了。”
穆笙摇摇头,低声开口:“我们回不去宗门了,也许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外面,但我们总要把证据找出来,纸包不住火。”
“是的。”沈屿之垂眼,“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后辈更好的生活。”
穆笙的眸子里逐渐变得坚定,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的沈青棠。
沈青棠尚在年幼,她恢复意识的时候连忙挥舞着小手,意图唤回穆笙的思绪。
她快要憋死了。
穆笙察觉到婴儿的动作,赶紧放轻力道,伸出食指点着沈青棠的鼻尖,弯起眼眸,“阿娘的好棠儿呀,不哭也不闹,真乖。”
母女俩一派和谐,沈屿之满目温柔地注视着她们。
但下一刻他的嗓音响起,即便裹着隐忍的不舍,也依旧显得冷淡。
“我们把她送走吧。”
穆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猛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的沈屿之。
襁褓里的沈青棠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母女连心,她的心脏止不住地泛疼,上涌的酸涩如潮水包裹着她。
穆笙眼底的惊愕不曾作假,她对沈青棠的爱是实质的,低柔的语调,亲昵的姿态,和如今听到送走女儿的震惊。
沈屿之也很痛苦,但他的痛苦掩饰得很好,声线没有起伏,“我们自身难保,没办法保护她一辈子。”
送走她,远离纷争是最好的选择。
他与穆笙,与其他宗门的天骄好友暗中探查的东西已经遭到的追杀,他们不顾生死去寻一条康庄大道,不就是为了能给后辈留一片璀璨的未来么?
穆笙没有说话,她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闷不作声。
“最迟三日后,我们离开这里,棠儿送走,阿笙,好好想想。”
沈屿之没有逼她太紧,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只能留下一句话离开了。
男人的身影从内室转到庖厨,给穆笙留下空间。
穆笙的手止不住颤抖着,她强抑制住悲恸,胡乱擦掉眼泪,笑着贴贴沈青棠的额头,可是喉间忍不住泄出几声啜泣。
沈青棠注视着哭的不能自已的女人,既陌生又熟悉。
这就是她两辈子都没能得见的阿娘。
“沈青棠,这是你的名字。”
穆笙忍住啜泣,故作镇定地碎碎念起来。她怕如果现在不说,之后就没机会说了。
“阿爹叫沈屿之,阿娘叫穆笙,棠儿要牢牢记住爹娘的名字,不要忘记。”
这种类似遗言的话,沈青棠瞬间应激,她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咿咿呀呀的,想用这种方式让穆笙不要说了。
可婴儿的力量太小,穆笙很轻易地压制住了她微不足道的反抗。
她拢住襁褓,眸色温柔,慈爱地凝视着沈青棠。
“你是在阿爹阿娘期待中降生的孩子,阿爹阿娘非常爱你。”
尖细的哭声骤然响起,婴儿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仿佛感知离别。
没人知道在此刻,幼小的身体里住着少女的灵魂。
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内心极度的悲痛。
穆笙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尾音裹着哽咽,“但阿爹阿娘有不得不做之事,不能陪着你长大,不要怪我们……”
“不要怪我们,棠儿。”
沈屿之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的掌心放在穆笙的肩膀上,以示安慰。
可低垂的眉眼之中,带着隐忍的、汹涌的哀恸。
……
时光如梭,三日很快而至。
穆笙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她同意将孩子送走,然后与沈屿之一同对抗未知。
沈屿之早早就给好友谢回舟传信,告知他要将女儿托付给他的打算,对方也很痛快,表示谢家人会把沈青棠当做亲生而待。
“那我就放心了。”穆笙听到这个消息,淡淡一笑。
信中提谢家人,而非他,二人便明白一切了。
谢回舟亦要舍小家。
谢回舟的妻子是梵音宗之人,她亦在一同探查真相的行列。修士体质强悍,她却死在生下孩子的时刻。
体质亏空,像是提早被下了毒,此事无一丝线索。
梵音宗的天骄之一就此悄然陨落,没有掀起一点水花。
谢回舟悲痛欲绝,一夜之间白发苍苍。
他退修仙界,返回尘世,那时谢母已逝,他随手从黑市救下来的男奴衷心地表示要追随他一辈子。
于是谢回舟给他改名叫谢安,留下一大笔钱财和一个孩子,离开了。
算算时间,再回去的话,谢忱应该长到三岁了。
沈屿之和穆笙收拾好东西,抱着沈青棠离开。
他们将路程计划提前传信给谢回舟,从偏僻的渔村启程,一路向北,准备在一片绿洲中建起的城镇歇脚。
沈青棠睡了一路,在快到城镇门口时忽然被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惊醒。
漠定城几乎与外界隔绝,很少有人会来到这里,当城内人见到沈屿之和穆笙时,看到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好奇或警惕,而是欣喜。
他们热切地迎上来,打量着外地人,为首的老头捋着胡子,笑呵呵道:“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们是要借宿吗?”
沈屿之和穆笙总觉得他们的眼神奇怪,又说不清楚,点头应下。
老头驱散人群,带着二人往城内走,沿途还介绍着漠定城的景色和风俗。
来往的人似乎都好奇外来者,但也只是看了眼就收回目光。
沈屿之和穆笙专心致志地听老头讲话,全然没有注意到街道旁的几个小孩挥舞着木杆,童声脆生生地唱着歌。
“天有仙,地有神,若想长生又不老,分食猪羊驻少颜。”
沈青棠不知为何,一股寒意瞬间蹿到脊背,可长途跋涉让她昏昏欲睡,孱弱的幼儿体质又让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他们已经在客栈里了。
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眺望远方,是一处空旷的荒地,有几道人影在晃动。
在沈屿之和穆笙即将休息之时,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沈屿之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青年,他频频向后回头,仿佛害怕什么人来的模样。
他看向沈屿之,眼里带着祈求和希冀,“你们是修士吧?修士是无所不能的,是不是?”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疯狂地摇头,“不……你们、你们快走吧,离开这里。”
青年脸色灰白,语气激烈起来,哆嗦道:“上一个外来人已经失踪好多天了,不想死就赶紧走!立刻走!”
他丢下这句话,匆匆忙忙地跑了。
沈屿之静立半晌,才思索着关好房门,穆笙顺势问道:“怎么了?”
“此处古怪,不便多留。”
沈屿之答,刚进入漠定城的不适感又一次泛了上来。
穆笙没多问,只点头,“好,明日清晨我们立刻就走。”
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先把沈青棠送走,跟谢回舟碰面。
至于其他,他们暂时无暇顾及。
二人休整一晚,第二日旭日东升时,他们拿好收拾的包裹,在桌面留好灵石,推门而出。
但他们又很快退回。
门外站着密密麻麻的人。
为首的老头依旧捋着胡子笑,“你们赶上好时候了,今日正是我们的祈福盛典,你们一起来观礼吧。”
这不是邀请,而是强制要求。
沈屿之和穆笙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修士不能无缘无故对普通百姓出手,这是没有明文规定的共识。
沈屿之略微思考,很快换上温和的笑意:“既然城民们如此热情,那我们却之不恭了。”
穆笙艰难地扯扯唇角,没做声。
沈青棠能够感受到穆笙的紧张,抓住穆笙的手指微微摇晃,以示安慰。
沈屿之不动声色地护好妻女,跟随浩浩荡荡的城民们来到空地,穿过人群,入帘的是好几位被捆绑的妙龄少女。
她们的眼底带着惧怕和恐慌,想要呼救,可张嘴就是只剩半截的舌头。
在恐慌的少女中,一位鲛纱衣裙、貌若天仙的少女格外显眼,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清透的眸子里满是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