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棠已经醒了,不吵不闹地盯着最远处被捆绑的少女。
是孟拾遗。
即便如今的形势已经很不好,她也没有慌乱,眉眼之中只有不解。
孟拾遗是在凡界闲游的散修,她善医术,途径漠定城时正值瘟疫肆虐,她解决了瘟疫,发觉此处避世,文化落后,便留在此处开了学堂,教授孩子们知识。
她来此地定居还未超过三个月,就被城民们下药后绑起来囚禁了。
孟拾遗不知一个落后城镇为何会有针对修士的迷药和绳索。
她的目光逐一扫过城民,最后停在沈屿之和穆笙的身上,顿了一顿,垂下眼。
这时,重物落地的闷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把捆得像粽子的少年扔在地上,为首的老头皱眉不悦道:“林子言,你非要同仙者作对吗?”
沈屿之和穆笙对视一眼。
是昨夜敲门让他们快走的少年。
林子言倔强地抬起头,狠狠啐了一口:“我呸!什么仙者,有草菅人命的仙人吗?他是骗子,骗子!”
老头欲要说些什么,可一个中年人猛地冲上去,结结实实抽了林子言一耳光,“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个没教养的东西!”
林子言被打的眼冒金星,嘴角渗出血丝,下意识冷笑。
真正的恩人他们视而不见,反而把一个冒牌货奉为圭臬,这已经不是愚昧了,而是傻!
林子言又被抽了一耳光,他以头抢地,剧烈地喘着气。
孟拾遗转头,看向林子言,她无波无澜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那是一种极浅极淡的哀伤和悲悯。
孟拾遗带着悲悯众生的神性。
她如沧海遗珠,对众生如亲子,却被她爱着的子民亲手送上祭祀坛。
沈屿之忽然抽出腰间长刀,刀刃划过空气的凌冽声响逼退了周遭簇拥的人们,他护着穆笙,一向温和的脸上带着冷硬的神情。
穆笙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二人在此地忽然感受到一抹微不可察的,却极为熟悉的气息。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落在地上,点点荧光逐渐显露出女子曼妙的轮廓。她的狐狸眼勾挑着,青葱指尖漫不经心抚过摇曳的赤色裙摆。
身侧的城民立刻跪拜,高呼神仙。
“秦漱玉,此处果然有你们的手笔。”沈屿之的眸子更为冷冽。
穆笙抱着沈青棠,手腕翻转,弯刀牢牢握在手中,脊背绷起,做起戒备的姿态。
“原是熟人。”秦漱玉掩唇轻笑,“真是能跑啊,跟泥鳅一样滑手,可惜……”
杀意在她的眼底一闪而逝,“今天这里就是你们的死期。”
秦漱玉将腰间的长鞭甩出,破空之音刺耳非常,沈屿之抬臂用长刀作挡,他寸步不移,挥刀一扫,阻断秦漱玉的攻势。
“屿之,勿要伤及普通百姓,我们走。”
穆笙丢下一句,立刻向城外动身而去。
沈屿之也无意与之周旋,动用灵力悄悄替林子言解绑,丢下可以割断绳索的法器,这才跟上穆笙。
秦漱玉的态度并非针对城民,那便将她引到其他地方。
望着沈屿之和穆笙的背影,秦漱玉歪头,漫不经心地跟了上去。
“小哑巴,剩下的交给你咯。”
她临走之际,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悠然离开。
在秦漱玉身后,一道身披墨色斗篷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
风吹得衣摆猎猎作响,穆笙拢了拢襁褓,遮住沈青棠滴溜溜转的眼睛,声线在风中模糊不清。
“按照路程,谢回舟应该到达此地了。”
沈屿之听清了,正欲回答,劲风忽然席卷而来,他偏身一躲,此时从另一方闪来银光,叮的一声,打偏了秦漱玉的鞭子。
循声看去,身着墨蓝色的男人大步走来,风尘仆仆,整个人显得疲惫沧桑,略微凌乱的白发也难掩他眉目间的俊逸。
“来送死?”秦漱玉冷笑,“也好,将你们一网打尽。”
谢回舟的眼底尽是仇恨,“那尽管来试试。”
天色骤暗,电闪雷鸣。
沈青棠只能听到兵戈相接之音,她被穆笙保护得很好,却也能闻到空气中逐渐浓郁的血腥味。
下一瞬,带着勾刺的长鞭擦过襁褓,刺穿了穆笙的臂膀,喷溅出一长串血珠,洇湿了襁褓。
沈青棠感受到鲜血的黏腻。
遮掩她目光的布料被风掀开,看到了穆笙惨白的脸。
沈屿之与谢回舟配合着击退秦漱玉,立刻返回到穆笙身边,沈屿之紧张地检查着她的伤势。
穆笙流出的血已经变成了紫黑色,她被沈屿之喂下一颗解毒丹,却没有半分作用。
“忘了告诉你们,我的鞭子上都是剧毒。”秦漱玉弯眸,“只需一点,灵力滞涩,五脏六腑腐烂而毙命。”
穆笙的眉宇间凝着凌厉,将沈青棠交给沈屿之,毫不留情地扯掉沈青棠抓着她衣角的手。
“带着棠儿走。”
穆笙简言意骇,压下眼底的悲痛,转腕握住短刀,“我垫后,你们一定要把东西安然无恙地送出去。”
沈屿之欲要上前,却被谢回舟拉了一把。
穆笙没有回头,与秦漱玉缠斗起来。二人境界相差不多,但秦漱玉不知服用了什么,爆发极强,穆笙本就有伤,逐渐落入下风。
但穆笙拼死缠住了秦漱玉的脚步。
她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力,为她的心中所念拼出一条生存的退路。
沈屿之浑身都在颤抖,沈青棠能够感受到父亲压抑的痛苦,她也痛,可她连哭声都不能有。
谢回舟拉着颤抖的沈屿之转身就走,没有停留。
穆笙唇角上扬,在被秦漱玉一鞭子抽落了弯刀后,终于体力不支地跪坐在地上。
她的脊背仍然很直,身上是交错纵横的伤口,刮掉的血肉下是森白的骨头。
“你的好夫君毫不留情地丢下你走了。”秦漱玉伸手挑起穆笙的下巴,面容是明显的不解,“为了他们死,值当么?”
穆笙笑而不语,动用最后一点灵力为刃,狠狠刺向秦漱玉的腹部。
感受到痛意,秦漱玉怒极,用鞭子上的勾刺捅进穆笙的侧颈,豁开一道口子,鲜血喷溅到秦漱玉的侧脸。
穆笙的身体砸在地上。
鲜血抹了半张脸,她仍是笑着的。
往昔如走马灯,她忽然想起初识沈屿之时。
漫天大雪,寒梅遍地。
那人在其中,蓦然回首,比寒梅孤傲更胜三分。
从此一眼万年。
所幸她所爱之人,亦为她动心,多年之后育有一女。
可惜,她不是一位称职的母亲。
一滴泪忽而落下,洇湿一点。
此处的风休止,枯叶飘零,沾染了穆笙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