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棠回房见了谢忱。
秦承闻不在此地，谢忱正在收拾包袱，似乎也要离开。沈青棠问：“你要走？”
谢忱吓了一跳，欲盖弥彰地将行李藏了藏，讪讪道：“是，我们还有事情没做完，时间紧迫。”
“好。”沈青棠笑了笑，“那你去吧。”
他们为了同一个目标，都有各自要做的事，走向相反的道路，是为了更好的同行。
谢忱凝视着沈青棠，发觉他多年不曾相见的小青梅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脊背挺得很直，如苍劲不折的青竹。
沈青棠欲要转身离去，却听到谢忱在她身后忽然唤出了声：“沈青棠。”
不是一贯的小青梅，而是她的名字。
“我在。”沈青棠的心随着这道声音一颤，缓慢回首，目光沉静又温柔，重复道，“我在的。”
谢忱忽然哑然，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沈青棠也不催，就这么等待着，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
“我……”
谢忱率先打破沉默，仿佛破罐破摔，“罪名并非全假，我的确与魔族勾结。”
沈青棠点头，“我知。”
谢忱的长睫颤了颤，“那株紫藤花，我没给你留下。”
沈青棠垂眼，“嗯，我知。”
谢忱的呼吸缓了又急，急了又缓，几息过后，他绕的一大圈子终于回到正轨，“下次再见之时，你……亲手杀了我吧。”
多年情谊，沈青棠几乎立刻明白谢忱的意图。
谢忱又要做一个靶子来吸引代行者的注意力，方便其他人的行动。
她先是一怔，脸色彻底沉了下去，沉默半晌，沈青棠没有说话，但袖口下的手缓慢收紧，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谢忱以为沈青棠不会再跟他说话了，下一瞬，回答谢忱的是隔空一声清脆的巴掌。
沈青棠转身就走，翩飞的衣角隔在房门之后，也隔绝了谢忱的视线。
他抬手揉了揉红肿的侧脸，却笑出声来，满腔苦涩硬生生压了下去，无人发觉。
……
“姐姐，我就不送你啦。”裴绫在蛊林外冲沈青棠摆手，稚嫩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主上说，姐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之后的路你知道怎么走的。”
沈青棠颔首，转身离去。
她通过法阵传送到凡尘界，回到了曾经的家。
沈青棠的目光循着破败裂纹的土墙，一点点上移，踏过石阶，推开霉迹斑斑的木门，陈旧的门仿佛不堪重负，发出粗粝痛苦的哀鸣。
扑面而来的是灰尘。
沈青棠抬手微微挥去尘埃。小院的布置与她失去记忆前一模一样，她循着残存的记忆，步入谢回舟的房间。
一张床，一张木桌子，墙上一幅字画，再无其他。
沈青棠屈指敲敲床板，转而看向墙上的字画。画上是一位窈窕的女子，青萝裙衫，面似春桃，细看眉眼间与谢忱有几分相似。
那是谢忱的母亲。
沈青棠听过谢忱母亲的事，她的名字叫程归月，喜欢穿青翠色的衣裙，是个乐修，修笛。
程归月是梵音宗内门最小的女弟子，最是活泼可人，性情最好的她唯独被谢回舟气得半死。
当时的谢回舟也是惊才绝艳，谁也不放在眼里，更别说资质虽好但比他差的程归月。
因为一场乌龙结识，结下梁子，又因一场比武而心生情愫。
二人曾是针锋相对的对手。
在练武场上，程归月被谢回舟狠狠压制，面对谢回舟不屑一顾的轻视，程归月咬牙不服，找准机会竟一瞬间反败为胜。
青色玉笛支撑着程归月的重量，她将谢回舟压制在身下，脸颊旁是纵横的血痕，她擦掉唇角血沫，恣意昂扬。
她说：“谢回舟，你服不服？”
谢回舟惊诧于如此弱小的身体竟然会爆发出这么浓烈的生命力，他没说话，只飒然一笑。
他第一次输，输给一个女人。
但他输得心服口服。
即便二人的故事再如何绘声绘色，沈青棠对谢回舟也没什么印象，只遥遥见过几面。早生华发的黑袍男人，望向谢忱的目光总是回避且哀伤的。
谢忱的眉眼最似他的母亲。
他在透过谢忱的眉眼见一个已亡人。
但自从谢忱入云清宗后，谢回舟就消失了，生死不明。
沈青棠摘下画卷，将画卷正对窗户，阳光透过来，她看清了藏在画里的字。
那是一份写满据点的名单。
如果把上面所有的据点摧毁，无疑是重创代行者的谋划。
沈青棠的手在抖。
她的爹娘就是为了这个而死，死在漠定城，掩埋在风沙下，尸骨无存。
隐姓埋名探查的谢回舟，已亡故的程归月，还有千千万万为此而死去的师兄师姐们。
沈青棠的胸膛微微起伏，她闭了闭眼，快速记下一个个地点，收敛起所有的情绪，灵力化火，从指尖升腾，一点点燃烬画卷。
火光似乎也腾跃在沈青棠的眼瞳中。
纸屑化作灰烬飘散，沈青棠走出小院，在门口微微停顿，回首看向周遭熟悉的景象，下一瞬扭头便走，木门彻底隔绝了温馨的曾经。
她去往下一个的地方是天机楼。
今日的天机楼格外寂静，只有叶画屏在大堂，她坐在雕花纹路的药炉边，似乎在等人。
沈青棠站定在叶画屏身后，未吭声。
“你都知道了吧？”叶画屏最先开口，没有回头，声线平淡，“果然萧悯的预言从未出过差错。”
沈青棠想起初来天机楼之时，屏风后的男子，想必他就是没有露面过的堂主。
“我不懂，为何选择我？”沈青棠道，“让我按照既定的路去走，恢复我的记忆，你们就如此确信我会与你们并肩同行？”
“会的。”叶画屏起身，药炉的气泽氤氲着她的身影，她转过身来，直视沈青棠，微微一笑。
“因为谢忱了解你，他比你自已还要了解你。”
“因为陆云笺信任你，她无条件的信任你。”
叶画屏微笑，“这个理由足够吗？”
沈青棠莞尔，所有的猜测终于落在实处。
为什么天机楼的印记是紫藤花，为什么陆云笺会出现在天机楼，他们本身就有着牵扯不开的联系。
“足够了。”沈青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