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悯闭目，真相永远是残忍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沈青棠都是同类人。
卫成霄打破凝重的氛围，道：“我在你的灵海中留下一道印记，可抵挡一次杀招。”
他转头看向陆云笺，吩咐：“云笺，传书给谢忱他们，暗中瓦解代行者在人界的据点，不要暴露。”
陆云笺压下酸涩，拱手，“是。”
“师姐。”
在陆云笺即将离开的时候，沈青棠忽然叫住了她。陆云笺没有回头，听到沈青棠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过来，“别告诉他。”
陆云笺的手狠狠一抖。
这句话与谢忱离去时的嗓音重叠，仿佛诅咒。
陆云笺悲戚地笑了笑，低低应了一声，随即抬步离开。
萧悯不知为何忽然松了口气，抬头对上沈青棠揶揄的目光，他偏头，躲避开来。
“你不告诉师姐吗？”沈青棠说，“你不说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她知道，自古窥探天机的人没有好下场。
萧悯没答，听着沈青棠继续说：“我自小就同云笺师姐交好，她主修医理，我耳濡目染，以我所诊你活不长。”
“不仅如此，你站在这里是想加速自已的死亡。”
沈青棠笑笑，似是喟叹：“连我都知道的事，师姐怎么会不知呢？”
萧悯莞尔，道：“你说的是。”
“就因为我是个短命的，又怎么好开口。”
他们二人，都在明明白白地做个傻子。
沈青棠垂眼，她知道牺牲是必然的，只有牺牲才能换后辈的安然稳定，所以每个人都在为死做准备。
“你既然来了，也与我有缘。”
卫成霄道，目光遥遥望向开得极盛的紫藤林，唇角扬起不易察觉地笑意，却隐含浅淡的悲痛。
半晌，他收回追忆的目光，轻声道：“给你讲一桩我曾经历过的禁忌秘事吧。”
那是许多年前。
卫成霄惊才绝艳的那年，是第一个代行者出现之时。
暂时不知代行者出现的规律，第一个代行者是卫成霄籍籍无名的师弟，名叫薛子坤。
那时候没有宗门，能修仙者寥寥无几，就这寥寥无几的几个人相遇了，拜了一个老者为师，在山上修行。
那时云清宗还是座山头，叫静平山。
薛子坤是一个平庸的人，他天赋不高，也夹在了最尴尬的位置上，上有天赋高的师兄，下有人缘极好的师妹，于是他就成为被人忽略的那个。
但他不争不抢，待人也和善，直到他们进入一处极为凶险的秘境，再出来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卫成霄对丹修岑无忧一见钟情。
而不争不抢的薛子坤忽然境界飞涨，事事与卫成霄争个高低。
他们的师父寿命将至，他已无力调和他们的矛盾，不久就逝去了，临终将静平山交给卫成霄。
随着师父的离去，师弟师妹们瞬间瓦解，各奔东西，在修仙界四处挑了风水宝地，建立起属于自已的势力。
这便是其余宗门的前身。
岑无忧陪着卫成霄建立云清宗，薛子坤则建立了尘霄宗，明着与卫成霄对着干。
但卫成霄不曾理会过，薛子坤步步紧逼，直到他对岑无忧出手，设计将岑无忧擒到尘霄宗。
卫成霄如薛子坤的愿，两宗爆发了一场战役。
在尘霄宗大门前，卫成霄面色冷凝如冰，手执长剑，剑身嗡嗡作响，剑意高昂，而他的对面，薛子坤掐着岑无忧的脖子，笑得开怀。
“师兄，你也有如此慌张的时候啊？”
薛子坤眼底并无笑意，而是汹涌的不甘和恨意。
惯有的忽视扭曲了他的道心，加之“天道”之力的蛊惑，他已经隐隐有入魔的趋势了。
薛子坤掐着岑无忧脖子的力道更重了些。
岑无忧想呛咳却硬生生止住，卫成霄急得向前一步，但又踌躇不敢再动，冷声道：“无忧也曾救过你，你……”
“是啊。”薛子坤狞笑打断了他，“就是因为救过我，我才要带着我的恩人一起死。”
“师兄，跟我一起吧。”薛子坤一半脸温和，一半脸狰狞痛苦，似乎灵魂分裂，显得格外可怖。
“杀了自已，献祭天道，才能得到永生的力量。”
“你真是疯了。”卫成霄不知秘境里发生了什么，认为薛子坤疯言疯语，看着疯癫的薛子坤，只觉得陌生，提剑向他冲去。
薛子坤将岑无忧甩了出去，卫成霄单手拥住了她，随即一剑穿透了薛子坤的胸膛，鲜血四溅。
薛子坤根本没躲，他早有赴死之意，临终前甚至冲卫成霄笑了下，裹着血沫气若游丝道：“师兄啊……你要……瞧好了啊……”
“是它选择了你，我……没办法啊……”
卫成霄根本没把薛子坤的话放在心上，抱着岑无忧回了云清宗。
没想到醒来后的岑无忧也像变了一个人，她就怔怔盯着卫成霄，忽而弯起笑意，那目光像看蝼蚁，又或者是……食物。
卫成霄发觉不对劲，将岑无忧关了起来，某夜去送吃食时，岑无忧低着头，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说：“阿霄，我见到神了。”
她说那是天道。
卫成霄抖了一下，他并不信登仙的存在，他信世间缘法，修仙为长龄，但总有寿终正寝的时候。
但如今，他诡异地产生了忌惮的心理。
卫成霄抬头，看见了岑无忧的脸。
她的一双眼睛被自已挖了下来，血淋淋的，卫成霄就是感觉到被盯上了，他听到岑无忧的声音幽幽传来，裹着隐秘的欣喜。
“薛子坤给我吃了道种。”
岑无忧忽然弯起一个慈爱的笑容来，轻柔抚摸着腹部，“它在我的肚子里，我喂它吃我的眼睛，我在孕育它。”
“它叫我阿娘……我是它的阿娘。”
卫成霄止不住地战栗，他浑身汗毛炸起，冷意顺着脊骨瞬间蹿上头顶。
他忽然明白，所谓的天道和神仙，只是一场骗局。
所有人追求的是一个被挑选的机会，是这个东西在选择寄生的宿主。
它集合了所有的阴暗面，它无处不在。
它叫“欲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