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棠再次睁眼，入目是一片荒芜。
夕阳之下，沙土掩埋着森森白骨，偶有秃鹫俯冲啃食着依附在骨的腐肉，再振翅飞天。
沈青棠望着盘旋在头顶上的秃鹫，突然感到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猛的下拉，半截身子陷进流沙里。
咯吱咯吱——
异响由远及近，沈青棠抬头，掩埋在流沙里的尸骨缓慢拼接着，一具接着一具，缓缓向她靠近。
她眉目一凛，“断月！”
断月感召，从流沙中破土而出，如电如梭，几道白光闪过，骨架碎裂，散了一地。
沈青棠伸手握住断月，借力从流沙而起，踩在骨头上，往夕阳的方向走。
然后挥动所有力量，向太阳劈去。
夕阳裂成两半，滚滚岩浆从断面流出，扑面而来的热浪灼烧着沈青棠的皮肤，她恍若未觉，闭上眼。
一塔。
复又睁眼时，眼前是一片冰川。
凌冽寒风刺骨，席卷着霜雪宛如一场雪暴，沈青棠恍若未觉，闭上眼，两指合并直指前方，在她面前凝风成卷，墨发与衣摆飞扬。
嗓音比狂风更稳，抬手在虚空之中一划，风卷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下一刻，风卷爆开，霜雪细碎扑在她的脸上，割出一道血痕。
一滴血落在雪地上，洇出痕迹。
半晌，她动了。
坚定不移的，逆着风雪而行。
二塔。
塔层越高越是凶险，沈青棠一路砍砍杀杀，踩着血来到第七层，素色衣摆已经被浸染成红色，神情逐渐麻木。
她以为来到第七层是更为凶险的大妖，没成想是一个小城镇。
依山傍水的小城镇，以一座神女像为中心，所有穿着破烂的百姓们跪在神女像面前，虔诚跪拜。
女人们抱着孩子闷声哭泣，男人们看向自已的孩子时不是爱怜，而是贪婪的食欲。
沈青棠没动，看着这些人察觉到自已的身影，然后眼底爆发出激烈的兴奋的光，膝行到她的面前，围绕着她。
一个小女孩胆子稍大，拽住了沈青棠的裙摆，恳求道：“姐姐，好饿。”
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人群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好饿啊姑娘。”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神女大人，我们好饿啊——”
沈青棠猛的一怔，抬头看向他们跪拜的神女像，那上面是……她的脸。
在愣神期间，她感到手腕一痛，看到一个男人拿着小刀割开了她的皮肤，血涌了出来。
所有人都欣喜若狂，簇拥着去吸食她的血液，啃咬她的皮肉，在进食的声音夹杂着他们混乱叫喊。
“神女大人，求求你……我们好饿啊……”
“神女大人，救救我们吧……”
沈青棠怔怔地仰头看着神像，喃喃道：“怎么救……”
人群有一瞬间的寂静。
随后一道幽幽的嗓音响起来。
“让我们吃了你吧……”
沈青棠笑了笑，摸了摸眼前女人怀里的孩子，眉目慈悲，额头的印记隐隐发烫，仿佛与神女像的神情有短暂的重合。
她轻柔道：“好啊。”
话音刚落，一个男人手握尖刀，狠狠刺入沈青棠的心脏。
鲜血四溅。
……
咔嚓一声，在云清宗后山洞穴内，属于沈青棠的命灯熄灭，烛身碎裂。
在殿内打扫的陆云笺一愣，扫帚不禁脱手，脸色惨白，她感到双腿发软，扶住墙壁勉强稳住身形，只感到窒息。
在结界中跟清涯子下棋的卫成霄忽然顿住。
清涯子问：“怎么了？”
卫成霄回过神，唇边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
“没什么。”
真是太可惜了。
结界嗡动，似乎有人前来，卫成霄把棋子放回，清涯子立刻明白，起身告退。
他走后不久，一道紫衣身影缓步而来，坐在卫成霄的对面。
“没想到裴姑娘会亲自前来，真是令卫某受宠若惊。”
卫成霄笑意不变，客套几句，很快步入正题，“我所提出的条件，裴姑娘可满意？”
“满意啊，当然满意。”裴承欢的指尖拨弄着缠绕在手臂上的小蛇，嗓音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但在谈正事之前，我想问点别的东西。”
卫成霄起了几分兴趣，“什么问题？”
裴承欢看向他的眼睛，轻柔问道：“卫宗师的欲望……是什么呢？”
卫成霄的笑意缓缓淡了下去，维持一个疏离礼貌的弧度，“这与裴姑娘毫无关系，你只需要把昆山碎玉交给我，我会满足你的愿望。”
裴承欢笑了笑，“不急嘛，关于昆山玉的事，卫宗师一定感兴趣。”
卫成霄果然提起精神来，“洗耳恭听。”
“传说昆山之上有一棵梧桐树，梧桐树上栖息着一只凤凰。”裴承欢娓娓道来，“那只凤凰集天地之精华而化作人形，游历之时与一位琴师相遇了。”
琴师曾经是一位谋士，他不愿与奸佞为伍，被皇帝罢了官职，对官场失望至极的他四处游历，凤凰能听懂他琴音苦闷，一来二去成了知已。
好景不长，琴师曾经的仇敌太多，被人栽赃陷害，关进牢房，在审理案件之前，他就被折磨死了。
凤凰至纯至善，不知同为一族，为何自相残杀。
她为琴师落了泪。
泪水凝玉，名为昆山玉。
另一滴泪落在琴上，那琴本来就是天蚕丝制成的好琴，辅以凤凰泪，便成了伏羲琴。
凤凰抱着琴回到昆山，在昆山脚下被人围追堵截。
原来是奸佞在琴师身边见到凤凰，瞧她不似凡人，若把她抓来献给皇帝，肯定会加官进爵。
凤凰不愿伤及无辜，他们却毁了琴师的琴，还以昆山中的生灵胁迫凤凰。
为逼凤凰，他们烧了梧桐树。
在一片火海中，凤凰扬声哀泣。
昆山玉碎凤凰叫。
所有人死在昆山，凤凰自知罪孽深重，自陨于昆山，此山彻底封存。
“如此灵物，昆山玉即便是碎了，也能发挥出一部分的作用。”裴承欢面对着卫成霄逐渐冷淡到阴沉的神色，莞尔，“卫宗师要昆山碎玉，是为了那张琴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了。
崔放并不需要那张琴，真正派人去刺杀沈青棠不能泄露伏羲琴的幕后主使是卫成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崔放是螳螂，而卫成霄是那只黄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