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静谧,唯有草木簌簌之音。
半晌,卫成霄轻笑,“裴姑娘说的什么?”
裴承欢莞尔,没理会他的卖傻,继续道:“你亲手杀了岑无忧的那刻,你拥有了欲望,你成了欲望根植的新的宿主。”
“你想要复活岑无忧。”
她话锋一转,无视卫成霄彻底阴沉的表情,语速愈来愈快,“崔放只是一个推出来吸引注意的棋子。”
“够了!”卫成霄猛地一拍石桌,桌面碎裂,黑棋白棋骨碌碌洒了一地,泾渭分明。
裴承欢的笑意更深了些,停顿片刻,缓缓道:“你跟崔放有过交易,但相互制衡,你想借由他们的手削弱崔放的能力。”
“你很成功。”裴承欢走近隐忍的卫成霄,“沈青棠的爹娘帮你除掉了崔放手下最快的刀,崔放或许不全然无辜,但那些罪名还是由崔放去背。”
“你让云清宗去收谢忱和沈青棠,真的是看重他们的天赋吗?”
裴承欢自问自答道:“不,你不是,你只想好好戏耍他们,他们在为仇人奔波劳碌,最后发现真相的他们应该是怎样的绝望呢?”
最后她点评:“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所有人都被你骗过去,所有人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下,你几乎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和天道。”
裴承欢顿了顿,“但你从未注意过的沈青棠以退宗之事走进了你的视野,你发现……她也许会成为你登天路的最大绊脚石。”
“你暗中吩咐天机楼追杀她,却没想到她的命如此顽强,出乎你的意料,但你没把她放在眼里,因为你还有别的事要做。”裴承欢道,“借由人界出现的秘境,让她死在里面。”
裴承欢面露惋惜,“她活着出来了,甚至窥得一丝真相,还拿到了她爹的刀。”
“这一路真是坎坷非常。”
裴承欢感慨一句,看着卫成霄越来越难看的神色,继续说:“你的面具戴得久了,很难摘下来,你无法忽视沈青棠在这个棋局里的作用,所以你借机让萧悯和陆云笺把沈青棠带来,进束魂九层塔试炼,为了让她死。”
总算说起一句卫成霄感到高兴的事了,颔首,“不错。”
“她死了,我再也没有威胁。”卫成霄轻笑,“待伏羲琴修好之后,这天下……无人能阻我。”
裴承欢的眸色微微一动。
“你很聪明。”卫成霄喟叹,“若我们不是敌对,我还真希望能同行一路,可惜……”
话音未落,没入血肉沉闷的声响格外明显。
卫成霄骤然出手,长剑刺穿裴承欢的心口,血顺着剑身滴滴答答的流下来。
卫成霄不会留一个知道他所有计划的人存活于世,偷袭的手段算不得光明磊落,但他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铲除掉裴承欢。
临末之际,裴承欢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的裙摆如轻盈的蝴蝶,最后落在地上,没了生息。
卫成霄拿起那块碎玉,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障林之中。
裴绫在侍弄着裴承欢最喜欢的曼陀罗,忽然跪在地上,陌生久违的痛意从心口处传来。
她茫然无措,手覆上自已的心脏处。
没有心跳。
裴绫忽然想笑,她是主上亲自雕刻出来的人偶傀儡,她是没有心的。
但为什么会痛呢?
裴绫摸了摸自已的脸,也没有泪水,为什么她觉得应该哭一哭……
她的眼睛干涩,使劲揉了揉自已的眼睛,发髻上的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响了起来。
裴绫大口大口呼吸着,喃喃道:“主上……”
她还记得刚被主人造出来的时候,女子笑语晏晏,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以后你就叫裴绫,小阿绫能一直陪着我。”
裴绫还不会控制自已的表情,麻木冷淡,吐出的字句也不甚清晰,“主……主上。”
“不对哦,要叫阿欢姐姐。”
裴绫没有叫过姐姐,一直叫主上,她是由主上的精血制成,傀儡会为主人厮杀至死,没有感情。
裴承欢很喜欢侍弄花草,每一株花草都凝着她的心血,她对任何生物都很重视。
裴绫迷茫了,她真的是有生命的吗?
裴承欢含笑,看着郁闷的裴绫,像往常一样摸摸她的头,轻声哄道:“阿绫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小姑娘哦。”
“姐姐喜欢阿绫。”
裴绫愣愣问:“什么叫喜欢?”
“喜欢啊……”裴承欢拖长嗓音,“喜欢就是希望我的小阿绫永远开心快乐。”
裴绫抓紧自已的衣服,浑身颤抖,掩面发出一声声哀嚎,如小兽的悲鸣。
她可能……再也不会开心快乐了。
……
此时尘霄宗,在大殿处理事务的崔放忽然一顿,墨染黑了宣纸,忽而慌乱地拿出一块萤石。
萤石里凝着一根发丝,原本微微亮光的萤石如今暗沉无光。
崔放颤抖着,不论怎么注入灵力都无法使其焕发出光彩,这个事实是他无法接受的。
“裴……”
崔放吐出一个音节,却又止住,他连念出那人的名字都不敢,连带着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感,随着那人的离去,一同湮灭。
位高权重的尘霄宗宗主,抱着那颗黯淡的萤石,宛如一个孩子泣不成声。
顷刻间,青丝变白发。
……
束魂塔第六层。
沈青棠披头散发,浑身浴血,额间的红印如流沙消散,脸上的表情冷漠麻木,手握断月,踩着所有百姓们的尸体走向神女像。
欲要举刀劈开之时,腰间的铃铛忽然断成两半。
沈青棠一顿,低头看着断掉的铃铛,半晌才蹲下身捡起,拼合在一起。
铃铛表面暗沉无光,沈青棠注入所剩无几的灵力,嗓音嘶哑,“……喂?”
没有回应。
“裴姐姐……”沈青棠跪坐着,将铃铛贴近耳朵,一声声低低地唤。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沈青棠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尝试,直到体内再无一丝灵力可用,她愣愣地坐在尸山血海中,握住破损的铃铛。
周遭寂静,沈青棠突然笑出声,从低低的闷笑,到放肆的大笑,笑的怆然。
沈青棠握着铃铛,已经没了站起来的力气,她艰难地爬向神女像,忽然恨极了这副慈悲面容。
“神女?真是笑话!”沈青棠的表情狠厉,凄厉地质控,“若是真有神,为什么谁都救不了!为什么!”
满手的猩红与神像的瓷白产生极致的反差,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面慈悲,一面修罗。
神像的脸上流出一道清泪。
沈青棠的眼亦滴下血泪。
“刀捅进心脏,真的很痛啊。”
沈青棠喃喃自语,扶着神像勉力站立,双手高举断月刀,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灵力,凝聚刀尖,狠狠刺进神女的心口。
“但谁也……休要拦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