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笺没有挽留,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一如那夜风雪漫天,她静静看着谢忱离去的背影一样。
好多个背影相互重叠,模糊了她的眼。
沈青棠悄无声息离开了云清宗后山,回到人界。
她戴着兜帽,静静坐在茶楼里听书,这才知晓在她离开的这段时日,不仅是修仙界,人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
孟朗坐稳皇位,纪风竹辅佐,林无妄已死。
沈青棠没有叙旧的打算,开启转移阵法回到天机楼。
此时的天机楼静的不像话,叶画屏仍然在熬药,沈青棠的兜帽把脸遮得严实,叶画屏认不出来,反应淡淡,“今日天机楼不迎外客。”
“叶堂主。”沈青棠微微掀起帽子,露出半张脸,“是我。”
叶画屏一愣,险些把药瓶子打翻,猛地站起身来,“是你,你没死?!”
“发生什么事了?”沈青棠没回答她的话,直奔主题。
叶画屏知晓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间,快速说了一遍如今各方的处境。
沈青棠大致有了一个了解。
魔族那边境况稳定,但谢忱身在魔族,且被卫成霄点名指姓地追杀,现在全天下都知道谢忱活了,于是魔族与修仙界这边势同水火。
应当是谢忱修复昆山碎玉成效不错,对面急了。
陆流云和霁元在障林拿到昆山碎玉后,却被半路截杀,如今失踪,生死不明。
周绍言和秦承闻在游说各宗之时处处碰壁,也在半路被人截杀,许久没有消息传来。
陆云笺那边没有动作,一切安稳,但卫成霄已经开始有意规避她,没有什么可靠有用的消息传过来了。
而天机楼也似乎被隔绝消息来源。
沈青棠沉吟片刻,问道:“萧堂主呢?”
“失踪了。”叶画屏垂眸。
沈青棠看着她,忽而弯起一个笑,“那带我去见见贺堂主吧,叶堂主。”
叶画屏的长睫颤了颤,盯着沈青棠半晌,“你要问他什么东西吗?”
“当然。”沈青棠淡淡道,“不过我是要确定一些东西,你也要确定一些东西,不是吗?”
叶画屏没出声,转身往楼内走去,扭转柱子旁的花瓶,一个地室的门缓缓打开,扑面而来的是阴冷潮湿的气息。
沈青棠随着她走下去,长长的廊道后一个密闭的房间,贺松清很是狼狈,不复初见时的清风朗月之姿,双手被麻绳绑在身后,听到声音抬起了头。
贺松清看到叶画屏,冷冷嗤笑了声,表情隐隐有些扭曲,“叶画屏!”
叶画屏面无表情,蹲在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贺松清,你这个叛徒。”
“叛徒?”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贺松清大笑着摇摇头,讽刺的说,“我在天机楼这么多年,你都不信任我吗?”
叶画屏冷冷道:“天机楼虽与云清宗紧密联系,但如今我们与那人势同水火,你仍与他消息紧密,萧悯如何失踪的,你当真不知吗?”
贺松清一顿,嗤笑,“原来你们都知道啊。”
“从一开始,你就不是真心来天机楼的。”叶画屏恨恨道,“从一开始你就是他的眼线,枉我们大家都真心实意待你,在你心里,就没有半分愧意么?”
贺松清的表情微微收敛了,盯着叶画屏,眼底尽是复杂的情绪,长久的沉默后说:“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呢。”
“一个久在黑暗中的人,太过贪恋日光,是会被灼伤的。”贺松清喃喃道,“从一开始我就是卫成霄豢养的死士,来到天机楼是为了监视你们。”
叶画屏别开脸,压下眼底的湿意。
“我被下了真言咒,我无法说谎,需得事无巨细把消息禀告于他。”贺松清垂眸,“画屏,伤你们并非我所愿,但我没办法。”
叶画屏站起身,含在眼底的泪终于落下了。
“贺松清,我们从小一同长大,你变得让我陌生。”
叶画屏和贺松清在人界只是一个普通人,两人父母都是好友,邻里邻居,两个孩子也就从小一起长大。
贺松清比叶画屏大一岁,自此接到了照顾妹妹的重担。
叶画屏生的美,有些混小子会来她面前嚼舌根,一贯学着圣贤书的贺松清会扔掉书本挥着拳头揍他们,然后小少年拍掉书本上的灰尘,温言安慰着小妹妹。
贺松清是个合格的兄长。
直到某日,贺松清在接叶画屏下学的路上被人拐走,美好的生活从这里急转直下。
贺父贺母没日没夜地寻找贺松清,在一次风雪天中双双病倒,叶画屏住在贺家,衣不解带照顾两位老人。
她越来越沉默,贺父贺母知道她沉重的愧意,温言安慰她,并不怪她。
直到有人递了假消息,贺父贺母趁叶画屏熬药时离开,被人设计活活打死,是叶画屏收的尸。
她跪在贺父贺母的坟前,沉默地烧纸。
叶画屏长大后,与父母拜别,父母知晓女儿的痛苦,看着她远行。
自此她开始游历四海,为了寻找贺松清。
机缘巧合之下,叶画屏遇见一位老人,他精通医理,叶画屏跟他学习,成为一个医修。
也是在那个老人口中得知贺松清的消息。
贺松清被拐走之后扔进地穴中,那是一个专门训练死士的地方,首领把十五个少年关在一起,唯有胜者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贺松清杀了那些人,赢得活着的资格。
叶画屏听的心惊胆战,追问之下才知道老人曾为出逃濒死的贺松清诊治过,得到贺松清的下落,经历千难万险来到天机楼。
在那里,终于见到贺松清。
宛如儿时般的温润如玉,优雅得体,叶画屏红了眼睛。
她撑起笑容,也如儿时般笑容灿烂,轻声唤:“贺松清。”
既是初见,亦是重逢。
可是如今把表象全部打碎,贺松清内里已经腐烂得彻底,即使外表再怎么干净,他的手也是沾了血的。
叶画屏清醒的痛苦着,她蒙蔽自已的眼睛和贺松清相处,直到四堂崩裂,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贺松清垂眼,自嘲道:“小画儿,时过境迁,人都是会变的。”
“你没办法。”
叶画屏低声苦笑,“是啊。”
已经痛苦那么多年了,那就……一直带着痛苦活着,就当赎罪吧。
叶画屏深吸一口气,拿着匕首抵在贺松清的脖子上,声线平缓,“萧悯在哪儿?”
“云清宗,紫藤林。”
贺松清知道自已的结局即将到来,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意,轻声说:“捅下去吧。”
他柔声鼓励着,一如儿时温柔。
叶画屏稳住发抖的手,匕首狠狠捅进贺松清的脖子里,鲜血迸溅,混着泪的血顺着脸流下。
贺松清没有立刻死去,倒在地上抽搐几下,裹着血沫艰难吐出几个字,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叶画屏呆坐着,忽而咧出一个笑,带着崩溃的痛苦,无声哀嚎。
她听到了贺松清临死前说的话。
他说:“我从未怪过你。”
爱恨都难销。